了,还捂着,你脑子有毛病啊!
我承认我脑子有毛病,可是我甘之如饴,用蹩脚的上海话逗她道,侬看好多了伐,中气十足的,唔看没几天就能下地揍唔了呀。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却不再言语,慢慢低下头去,手指捉着被角搓摩,过一会抬起头,脸泛红晕,眼神清清亮亮的,漂亮极了,阿峰,我有话对你说。
我直觉她要讲很长一段话,把她扶回稻草堆上坐好,自己端了个马扎,坐在她对面。
阿峰,这些天我虽病的昏昏沉沉,但心里是明白的透亮的,你对我的好早就超出了伙伴朋友兄长,一块干粮,你自己不吃,也要让我吃饱,为了我这病,你去做那么危险的工,从小到大,都没哪个男子如此真心待我。
知秋的话刚起头,就叫我不好意思,满面通红,她心里的那杆秤那么清明,把我为她做的事都赁的一清二楚。
我们两个原本是不同世界的人,放在几个月前,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们能相互了解,彼此欣赏。因为战争,我失去家人,我怨过,恨过,甚至想过了结自己,可是,如果经历的这一切,都为了让我们相遇,我心甘情愿。说着,知秋一度哽咽,又不住地咳嗽。
我帮她拍着后背,感叹那单薄的身躯下,竟是如此坚韧的脊梁。我的心思你早就看出来了吧,你那么聪敏。我笑着抚着她额前的短发,那里还有几个豁口,凹凸起伏地像一连串的小山包,我想把它们抚平。我大概,这辈子都配不上你了吧。我叹息道,心里想的是,等姑娘拒绝不如我自个后退,反倒还显得像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
可知秋却默了默,摸索着枕头下什么东西,把那东西放在我右手掌心上,一时间触感冰凉。我定睛看去,竟是一只十分精致,做工精美的怀表,表身是金子打造的,掀开盖子,里边的刻度竟是宝石。怔愣地看着知秋,不知何意。
她握着我的手,同我一起抚摸着那怀表,缓缓说道,我想让祖父的怀表,为我们做个见证。
她看看怀表上边的时间,现在是午夜的零点十分,我,沈知秋,要向叶崇峰表白。她郑重其事地看着我,脸上红扑扑地,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我感谢这场战争,因为它让我看到人性中,极昼和极夜的两面;我感激这所难民营,尽管它像牢笼一样将我们捆住,消解我的健康,束缚了我的自由,但它让我遇到了你,峰。你的出现,像暴雨过后里的一道彩虹,悬挂在蓝的不像话的天空里,带给我绝望过后的希望,带给我黑暗里一抹巨大的温暖,阳光的你,热烈的你,倔强的你,为了我付出一切的你,叫我怎么能不喜爱?
知秋说了这么大段话,我不敢喘气,耳朵竖的跟猫一样,可以听清每一个字,连接起来,却不明白它们的意义。我大概是太紧张了,当她说出爱我的时候,我的心突突地跳着,好像要跳完一辈子的韵律。
我的心,一时间获得了巨大的喜悦,我爱的人儿她也爱我,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吗?
我把面前瘦小的身体锁在怀里,紧紧的,紧紧的,想要锁住我二十载生命里最最珍贵的宝物。
知秋双手攀上我的肩膀,我凑在她耳边轻声回应,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对你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情愫。看到你笑着,我也想笑;看到你哭,我想了解你的委屈。你的一颦一笑,一根头发丝儿都牵动我。就在你点燃煤油灯看书的时候,就在你献宝一样,给我看那药粉时,就在你扮演阿朗时,我的心对你都被你点燃了,你知道么?
可我,哪敢告诉你啊,一个穷乡僻壤里来的穷小子,连件像样的礼物都没钱买给你。可越是压抑,这种感觉就越强烈,越是压抑,越想要拥有你的时间,了解你的思想,占有你的全部感情。我感觉肩膀上,湿哒哒的,知秋大概被我的傻话感动了,动情道,阿峰,你是我在这个深秋季节,这间难民营里,遇到的最美好的存在
她的声音宛如天籁,在那个寒冷冬夜的晚上温暖了我的血液,温暖了我的灵魂,温暖了我漫长峥嵘岁月里无数个想要放弃的日日夜夜。
那夜,我们卧在稻草铺上,相互诉说着爱意。
知秋,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就把你娶了,你说好么?
嗯,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一定嫁你!
知秋,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就带你回家,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说好么?
嗯,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跟你回家,你的家就是我的家!
知秋,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们就盖一间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你说好么?
嗯,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们就盖一间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我要每间屋子都有窗户!
秋,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
嗯,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窗外的星星仿佛比往常更亮,清冷的空气让我通体舒畅,就连脚下的爬虫都好像不那么讨厌了,而是成为我跟知秋爱意的见证者。
多年后,回想起那个夜晚,仍旧是我一生里最甜美的夜,美好的我不敢确定它真实存在过。
那时的我们有多爱,后来的我们就有多恨,
恨命运,恨一切不能让我们如愿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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