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打开盖子,抚摸上边的小像,呢喃般,同修女一起祷告。我相信,祖父留给我的礼物终将带给我勇气,直面今天的变故。女孩们也渐渐安静下来,双膝跪在草席上,双手合十,乞求上帝的恩赐。
那天的晚餐是面包和土豆浓汤,没有筷子。女孩子们用面包蘸着浓汤,大口大口地咀嚼着。我也学着她们的样子,把面包当作汤匙,舀着浓汤吸吸溜溜地吞咽,控制着面包被吃掉的速度,以免面包先吃光,便没有了喝汤的工具。
我拿出吴太太临走前塞给我的水壶,将壶里的红茶倒在碗里,冲淡了剩余的汤汁,大口灌进嘴里那味道并不好。
将热茶分享给修女和姐妹,她们也称味道不怎么好,但是脸上露出的皆是满足的神情。我想,此刻,还能得到来自于陌生人的一碗热茶,便是种极大的馈赠。
席子很大,我们几个女孩围着修女,一字排开,像笔直的面条一样,紧紧挨着,入睡。我习惯睡在枕头上,此刻没有柔软蓬松的枕头,我只能把手臂环在脑后,垫着。怎能睡安稳?
伴随夜幕降临,枪炮声虽已消失,但余音回响侵入梦里,在小礼堂的上空盘旋。
半梦半醒间,几缕光亮洒在眼皮上,白花花的扰人酣睡。紧挨着我的女孩小可,小腿蹬着我的腿肚子,呜呜叫喊着拉窗帘,我的意识不够清醒,却也觉得好笑,侧身用手臂包裹住头,遮挡光亮。
忽然小礼堂的门从外边被哐地打开,随之而来的是啪啪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像极了紧凑的鼓点,整齐划一,扣人心弦。
我强自坐起睁开眼睛,那鼓点声已经到了近前。
几个穿着日本军装的人,如果他们还能被称之为人的话,用枪抵着草席前一小片空地,叽哩哇啦地说着什么。这时,身边的几个女孩都被吓醒了,几秒前还在酣睡的小可,此刻瑟缩在被褥里,抖动不停。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小跑着进来,走到日本兵近前,弓着腰背,对一个为首的说了几句日语,那个头儿向他大声喊叫几句,眼镜男便转而用中国话对修女说,这是佐藤伍长,他和他的军士要征用这座教堂安置,请你和这些女孩立刻撤出!显然,眼镜男是这帮日本兵的翻译,卑躬屈膝的样子让人看了反胃。
在枪口下,是生与死的考验,我以为珊妮修女会乖乖屈服,可耳朵不会骗我,我清楚地听到她说,你们已经占领了这些孩子的家园,现在还要掠夺她们最后的栖息之所,我不会同意,仁慈的上帝也不会同意!
修女的脸浸润在一片波光粼粼晨曦里,那是徐徐上升的太阳透过礼堂尖顶的彩绘玻璃折射形成的。很美,让我一生无法忘怀。
我的手在被子里攥紧拳头,积蓄力量,面对接下来紧要关头。
听得如此,眼镜男顿了顿,将修女的话翻译成日语,叽里呱啦地说给身旁的佐藤听,佐藤瞪着修女的脸,眼球微缩,语气反倒安静下来,说了一段简短的话给眼镜男。眼镜男深吸一口凉气,说道,修女!一个外国人何必搅合在中国的战争里。佐藤伍长说了,你如若冥顽不灵,他和他的士兵会给你点颜色看看,大日本帝国的威严是不容践踏的!
珊妮修女冷笑一声,昂起高傲的头颅,像一只充满斗志的高卢雄鸡,法国是我的故乡,中国是我的第二故乡。我为我是法国人而自豪,而你,已不是中国人!更不配为人!我看见修女那湛蓝色眼球边逐渐溢满泪水。
她伸展双臂,仿佛神清气爽,揽着几个女孩的肩膀,将我们搂到她近前,用蓬勃的力量说,non,non,non!那是法语里的不,那骇然的语气,那坚定的眼神,都在说不。这斩钉截铁的拒绝不消翻译,日本兵也一定听懂了,因为下一秒钟,修女的脸便已垂落在眼前,伴随着垂落下来的是一片猩红。
此刻,我的眼是盲的,我的耳是聋的,鼻也失去了嗅觉。我的手指不顾一切地去触摸那片猩红,却清晰地感觉到它是暖的,热的。
初次见到这么多流动的血,而它却来自于我短暂热爱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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