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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季如春的地方(第2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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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些暗了。土地的味道不再那么刺鼻,反而像是脱离了阳光的施压,散发出了一股芬芳。远处的山传来石头塌落的声音,也可能是什么动物失足的声音。骰子直到天空没有了亮光时才意识到空气冷了起来。他把夹克衫的拉链系了起来,衣服立马显得不合身起来。夹克衫看起来像是放在衣柜里许多年没有找到合适的场合穿上,在柜子里变老。而等找到一个该穿上夹克衫的时候,已经过了最好的时机了。

我得吃点儿饺子。再来套煎饼,不加薄脆。炸糕,烧卖,驴打滚儿。

你要求就别这么高了。

再怎么着,西红柿鸡蛋面是要吃的。虎子闭着眼睛,没了力气地说道。

诶,我叫他们俩带的就是打卤面。

他俩?走一步腿能拐八道弯的。别路上把汤洒光了。

骰子再一次把手机拿了出来。屏幕上红色的墙壁把天花板映成了红色。这面墙在哪儿?

城里哪个地方,虎子说,我也记不清了。应该不是什么吉利的地方。

骰子走到虎子面前蹲下,这时虎子疲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你说你手机里也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干嘛就不能把密码给我呢?

还没到给你看的时候。到你该看的时候,你就不想看了。

我就是等不到那个时候,才想现在就看看的。

你着你妈急。虎子喘着气说道。

骰子见虎子说话都不利索了,便不去打扰他。骰子走到外面,冷风和蚂蚁顺着裤腿向上钻,冷飕飕的。骰子琢磨了琢磨,打开手机,输入了他的生日作为密码。这次,手机还是没有解锁。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远处传来两个人侃侃而谈的声音。这是票子和枝子捧着热腾腾的打卤面往回走时聊天的声音。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聊些什么,但是很显然,二人聊得很投行。虽然能隐约听到他们的声音,但他们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骰子在漆黑得连山的形状都认不出来的夜里听着远处不知道内容的对话,有的时候石头会从什么地方滚下来。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不一会儿,当票子和枝子把几碗打卤面捧进屋子里时,屋内顿时暖和了起来。睡醒了的虎子二话不说,吸溜起面条来,碗架在腿上。西红柿鸡蛋卤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在路上洒了一地。慢慢一碗的卤香喷喷的,几口就吞进了半碗。屋子里全是筷子击打碗沿的声音。忽然,虎子把筷子放在碗上。我吃完这碗就上路了是吧?

骰子什么也没说,用于是票子也没说什么。

你把那个手机拿出来,屏幕往左划一下,相机就出来了,不用解锁。你给我录一段视频,你想怎么处理都行,留着删了还是传出去,都看你。虎子说道,你得快点,都这么久了,手机快没电了。

骰子照做了。相机打开的时候,虎子的脸呈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半天也没有一点动静。

录着呢吗?虎子不耐烦地问道。

早他妈开始录了。

虎子朝着相机看了看,瞪大了眼睛,想努力保持精神。我叫什么你们都该知道。虎子磕巴着说道。嗯?现在几点了?

你就别管几点了,都这会儿了还问个屁啊。举着手机的骰子说道。

哦,我就是想说,你们也别为我难过了。你们要是非想找出是谁的错,那你们就替我诅咒我眼前这三个王八蛋。我要是真成了鬼,首先就把他们仨带走。这仨人跟我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但也不能说是完完全全。

诶,诶,票子打断道,你别把我们的样貌说漏了啊。

都他妈让我录了,你们就不能后面再给剪掉吗?我说的又不是谎话,你们的确跟我长得挺像的。虎子拿下巴指了指虎子。你,就是我,除了你把胡子给刮干净了。还有你,长得跟我一样,除了胖了一圈,而且一

点儿主见也没有。还有边儿上那个不说话的,比我矮上半头,估计过几年就能跟我一边儿高了。你们都让我看见你们脸了,所以你们其实从头也没想让我出去。我就是想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了。

我有那么胖吗?票子说。

靠,照照镜子吧你。虎子说,不管你是谁,反正你要是看到这段视频了,你得知道,这帮孙子到头也没要到他们想要的。我也是倒霉催的,马虎到被这帮人给绑了。我这辈子没做的事情多了,后悔死了。我一般不信来生,但是这时候我觉得要是能有来生就太好了,替我把我没胆子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我写了好几本书,大多只写了个开头,要是谁找着了我的原稿,就替我发表了吧。我自己没什么可惜了,至少我把我的故事带走了。我至死都知道故事是怎么结束的,但是你们只能读到一个开头。我他妈才不在乎你们怎么说我的呢。你们这帮人老他妈催我走快点,也没想过我这辈子啥时候也没停下来过。从前总是羡慕那些隔三差五就能慢悠悠地享受生活的人。现在想想,忙活一辈子也没差劲到哪儿去。总比屁事儿不干强。活着的时候世界并不属于自己,但是死后,这个世界就成我的了。我他妈谁也不怕了。

你要是真去到那边儿了,骰子玩笑似的说道,你不得回来折腾死我?

那看你将来有什么造化。

骰子凑近了点。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

你啊?虎子冷笑道,我看你跟个傻逼似的。

我看你也像个傻逼。骰子说。

虎子被推到坑里的时候惨叫了一声,这是今天唯一一个传到山的另一边的声音。票子和枝子一人拿着一把铲子,把土堆在虎子身上。骰子走远了,他站在光能触及到的最远的地方,这里他听不见坑那里的声音。他打开手机,又输入了一串密码。这次他尝试的是他第一次喝酒的日子。密码错误,手机被锁定了。靠。骰子骂道。

月光照亮了山的另一边。这里隐约有铲子刮地的声音,除此之外,一切都在像往常一样发生着。

哥,埋了一半了。票子高兴地走到骰子身旁,你可没听见那家伙哭爹喊娘的模样。我以为多不怕死呢,一摸到土就吓得脸都发白了。好家伙,他那身子抖的啊,还求我放他一马。他越耸我越来劲儿,等土没过鼻子那会儿,看他大喘气的样子,哭都哭不出来,还在那儿扯嗓子求我呢,边求还边拧巴身子,好似动几下就能逃出来似的。我跟你讲,那人都吓傻了。我说刚才怎么嚷嚷着要录像呢,丫是想把自己好看的那一面留下来。要我说,真该把他在坑里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怂样也给录下来

骰子走到松软的,刚埋好的土坑前,听不到地下有一点声音。松软的土像是有呼吸一样一起一伏,如同一个正在睡觉的人。

真他妈不是男人。骰子憎恨地朝着地上新鲜的,松软的泥土说道。

路的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在阴天之下显得着实沉稳。零落的几头黑牛在树下吃草,摇着尾巴,低下头忽视掉路上开过的一波又一波的车辆。马路上有随处可见的裂痕,车辆从裂痕上轧过时,乘客一定会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颠簸吓一跳,甚至会惊叫。草不是很多,没有草的地方露出了黑色的土,黑得让人觉得沉重,仿佛这片地就是一块陨石,用多大的力气也搬不起来。远处,没有云和太阳的地方是金色的阳光,暖风辐射到沉重的地方,它将要把坚硬的泥土压碎。

路边有一台电话亭,椭圆形的拱顶把正在打电话的人半包围住,声音像蛋壳里的蛋液一样被包裹在椭圆里。电话亭有些老,歪在路边,但是还能够尽到自己的义务。

我说啊,那个谁的事儿你得先说好了打电话的人提高了声调,不耐烦起来。我说啊,那个谁,对,我是说那个谁啊

电话那头传来微弱的声音,埋没在电流声之中。握着电话的人依旧说着。喂?喂?我是说那个谁的事儿我摆不平了对,那个谁我说我摆不平了摆不平了。

也许电流之中压根没有人在说话,但是声波在排列中组成了极似语言的声音。电话的那头,那个人似乎在呼吸,似乎努力在电流声中搞清对面到底说了什么。

我抽屉里的那本我抽屉里抽屉里不,我的,我的抽屉里,有本对,我的抽屉里对,对,你先听我说,我的抽屉里那本

电流在吵闹中默许了这个人的话。在他因为嘈杂的声音站不住脚时,电流努力地拼出了是,但也许这只是个巧合,也许只是他听错了。

然后你别忘了出门儿前把那玩意儿带上我说你出门儿前啊我说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换来的是干脆的挂断声。靠。他的手在鼓起的裤兜里摸了半天,掏出来两枚硬币,再次拨通了电话。在清脆的按键声之后,那一边又接通了。

喂?听得见吗?我刚才说啊,你出门前喂?我说你听得见我吗?我好像能听得见你。那是你吗?喂?是你在说话吗?

没有变化的是那一串没有尽头的电流声,似乎真的有人声埋没在了电流之中。他烦躁地瞧了瞧椭圆形的拱顶。远处,树下的牛抬起头望向他,随后又低头吃起草来

。你能听见吧?我这边儿信号不好,但你信号肯定好。我听不见你,但你准能听见我。我跟你交代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我这就走了,车就要来了。这次我要走个长途,我也不知道要走多久,应该不会太远。我现在这地方看着就鸟不生蛋的,再往前走走应该又能看到人了。他在电流声中寻找认同的回应。他数着时间,在他认为对面应该听完了他讲的话后,他继续说了起来。过会儿就是晴天儿了。下了两天的雨,不是大雨,是毛毛雨,把我给烦坏了。要我说,要么赶紧下阵大的,要么别这么憋着一次下一点儿。我看这块儿乌云就快要飘走了。我还看不见太阳,但是我能看到阳光照着的地方。我应该快到了,你也别惦记了。

一辆拖拉机,老得生锈,停在了电话亭旁。柴油的气味让他忍不住拿手扇了扇。靠,这味儿太冲了。我的车到了,我先上路了,你就别急了。他等电流声给了他回复,便把电话挂起。开着拖拉机的人肌肤黝黑,皮肤亮得反射着光。边上坐着一个人,比开拖拉机的年轻许多,他戴着一顶长得有些滑稽的帽子。

拖拉机后面拉着一车干草,打完电话的人跳到干草堆里。司机推了一个拉杆,柴油发动机便发出了剧烈的声响,干草堆随着震动起来。拖拉机发动了,司机一言不发地驾驶着拖拉机,顺着布满裂缝的道路向前驶去。

他掸了掸蹦到脸上的干草,身体也逐渐接受了无休止的震动。他放眼望去一路走来的风景,已经忘记什么时候走入的这片平原了。这里平得像纸,往前驶出一里地,那走过的路就消失一里。戴着帽子的人手里攥着一把吉他。他一路上都在给吉他调音,不时扫过弦,声音瞬间便被发动机的轰鸣掩盖住。当他准备好时,便奏起歌。他唱起歌的时候,身后坐在干草堆上的人也在听着。

他这样唱道:

带我去那个地方

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没有点灯的灯塔

在没有黑夜的地方

带我去那个地方

那个悬崖之上的地方

我在浪花中瞥见

不能再远的地方

我时常听到你的歌谣

在星空璀璨的地方

月光在为我指路

去往风平浪静的远方

带我去那个地方

哄我入睡的地方

为我歌唱的地方

与我相爱的地方

带我去那个地方

带我去那个地方

带我去那个地方

带我去那个地方

躺在干草堆上的人望向道路上远得不能再远的地方。他眯着眼睛,似乎看到一栋楼耸立在远方,越来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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