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子满地都是,石头台阶儿上流着黏糊糊的汤汁儿,让人看了就皱眉,情不自禁地就觉得有蚂蚁在背上爬。太阳在下午六点钟的位置,露了一个大头,像是一块月饼给切下来分了一小块儿给了谁的三岁小侄子。山上满是绿色,让人心旷神怡,可走进了又能看见各式各样人的踪迹,像是东倒西歪的篱笆脏兮兮的厚毯子还有瘪的易拉罐。
哥儿仨不在山上,他们在半山腰儿上,是通着沥青路的半山腰上,那可不算什么山。路边上是一块停车区,四五十来个空车位数来数去停着七八辆小轿车,都是半路停下来歇脚的。停车场建在山边上,坐在石台阶儿往下看是一片冷清的果园,硬邦邦的土壤生长着病怏怏的小果树,结不出几个果子来。哪怕长出了果子,也没人舍得动腿顺着台阶儿下去,穿过一片没精打采的小树林子,为了采那么个一点汁水也没有的病果儿。再往前走走是一处洗手间,还不小呢,就算空车位都停满了,每个人排着队去解小手儿,等个十来分钟也轮到了。可是这厕所味儿不小,而且卫生纸筒都是空的。没人会想在里头多待一秒,通常都一股脑儿跑进去,再是一股脑儿跑出来。
李函从厕所冲出来之后大吸了一口山上新鲜的空气。他憋了不一会儿就受不住了。他嫌手脏,不敢捏鼻子。他左顾右盼,最后还是跑到王井边上了。王井正在啃西瓜,那是他妈给他切好的,嘱咐他路上饿了给朋友分着吃。西瓜汤儿从手指头流到手臂上,王井自己觉得不咋舒服,但在台阶儿上坐舒服了又懒得换姿势,就任西瓜汤儿透进袖子里。王井纳闷儿汤儿是是怎么沾在衣服上的,袖子黏在胳臂上湿乎乎的。
你去吗?李函问。
我看着车。
车这会儿正趴在停车场中间一个没车的位置歇着呢。刘勇能躺在后座儿打着盹儿。后座儿门开着,两条腿伸出车外头来。
我看会儿,你去吧。
我,我不去,我不急。王井冲他乐,西瓜?
我不吃。
别介,切好的。
我不吃那玩意儿,太齁。
诶,我这不甜,我这没味儿。
王井话说得不假。西瓜被秋风吹得发凉了,就像是在生啃只带冰不带奶油的冰棍儿,没一点风味。不爽口,但是败火。西瓜没有味道,搁李函吃就得跟啃生菜叶子一样难受。不甜我也不吃。他说。
刘勇能怀里揣着手机,这会儿响了。他迷糊着看了看手机,那是他定的闹钟,嗡嗡响得跟一个钉子扎进脑门儿一样难受。他被闹钟激得半天喘不过气来,心脏砰砰直跳。这时候太阳又落了一点点,不知不觉地把大半个身子藏在山底下了。刘勇能眺着后窗儿望见快要入夜的天空没了姿色,又眺着前窗儿望见李函的虎背熊腰。他迷迷糊糊地把闹钟关了,又睡着了。
我想嘘嘘了。王井说。
你去你看我干嘛?
你帮我看会儿车。王井乐呵呵的。
你去啊。
我怕犯困。
那怎么着?
我嘘嘘完了洗把脸。
厕所里没水池子。
那你怎么洗的手?
我这不没洗手吗。
多脏啊。
你少嫌弃我。我还没觉得你怎么样呢。
李函琢磨着怎么着能把湿巾包给撕开,还不用粘上西瓜汤儿。他捏着使劲,好似那玩意儿有多脏似的。
过会儿刘勇能惊坐起来,他以为有人在拍他肩。他脑袋差点撞到车顶,他揉了揉眵目糊,知道再就睡不着了。
呦,醒了?李函招呼他,还睡吗?
刘勇能摆了摆手。李函坐到他边上,搭起话来。
你开得挺稳的。李函说。
我怕出事儿,刘勇能说,我怕翻山沟里,再找不着路了。
我看你路上也没犯困,这挺好的。
我困了我没跟你说。
你要想睡觉了你得告诉我。这是安全隐患。
得嘞。
你打盹儿打得怎么样?
还是困,但是睡不着了。
闭上眼睛试试看?
没事儿,不着急。回程我上后座儿睡会儿。
我觉着你要是困了就现在睡吧,毕竟你还得把车开回去。
这会儿刘勇能才搞明白。
哦,合着我还得开回去啊?
这你都开过来了,回去不也就一脚油儿的事儿。咱时间有的是,你歇够了再上。
那,那还不如现在就走呢,刘勇能越琢磨越觉得亏,我连房山都没出呢,哪儿就一脚油儿就能回去。
李函把王井招呼上车。王井问怎么这么快就出发了,刘勇能没搭理他。
你干嘛呢?王井脸贴在前座背上。
我调整下位置。刘勇能说。
你来的一路都没调?
我一路都没觉得别扭。
山路有来有回,没个尽头,翻了一座山又是一座山。土黄色的山体勉强被一层灰绿遮着
,没了正午的太阳相衬显得毫无生气。王井想着哪里能蹦出一只小兔子,小鸭子。就连滚出一块小石头都能让人打起劲儿来。刘勇能生怕没人跟他聊天儿,要不是他把窗户摇下半扇儿来吸着晚风让胸腔凉飕飕的,这会儿准跟李函一样昏昏沉沉的。李函手机里播着导航,开着bj城区地图翻来覆去地看,睡着了。
下了山,他们本以为这是最后一座山。路变直了,刘勇能把车停在小得可怜的加油站里。有人从店里出来,刘勇能冲他点了点头。
你把那谁叫起来。他跟王井说。
醒着呢,李函慢吞吞地说,眯瞪着呢。
你加油卡在哪儿?
我在哪儿?
我得加油,我要你卡。
加九五的,李函顿了一会儿,可命花钱。
得,你还是睡你觉吧。
王井跑到外头踩石子儿玩。三面环山,路两边朴素却整洁的底商让他倍感亲切。一整排都是吃饭的地方,门面也差不多一个模样。有一排缆车滑上山,有一排缆车滑下山,两排缆车都没有动。
王井跑饭馆里买了三瓶矿泉水,回去看见刘勇能去加油站的便利店也买了三瓶矿泉水。俩人在车头碰上了。
够喝了吧。刘勇能说。
我掸掸灰。王井说。加油站后面是山,爬不上去的山,野的竖直的没法驯服的山。半山腰有一座电塔,山上绿意盎然。
李函啥时候醒了,刘勇能上车时被后视镜里干瞪眼的李函吓了一跳。李函把广播打开了,广播里断断续续的喇叭声伴着沙沙响。喇叭的节奏时急时缓,电塔把电缆拉得老长。
广播说啥了?刘勇能问。
天气预报。李函答。信号太差劲了。
下雨吗?
屁都没听见。
王井把车前盖的灰给掸干净了,驼着背上了后座儿。呦,谁把收音机打开了?听啥呢?
听不清。
刚才也听不清?
这信号就没好过。
噢。
前路又是一座小山,刘勇能拐弯的时候油门没有踩到底,他等着对面有一辆车冲出来。前路没有车冲出来。有一队摩托车反向行驶,一拥朝刘勇能按喇叭。刘勇能没在山路上见过这排面,可又顾不及开车留意前面,皱起了眉头。这会儿后面蹿出来一台摩托,轻松地从身旁驶过,自在无比,捎带手吓得刘勇能一哆嗦差点没握住方向盘。刘勇能看看前路,看看后视镜,看看身后俩发小儿,又盯着拐弯的地方山后面藏没藏着车,转来转去,很是糊涂,好在太阳在傍晚时柔和了许多,半黑天边的一缕深紫让刘勇能舒服许多。他把窗户一股脑儿摇到底,想象自己开着一辆敞篷车。虽说刚上山路令人胆战心惊,刘勇能也也在油门和方向盘间找到了节奏,他就像是在演奏一个乐器一样,有条不紊地在半山腰的沥青路上操纵着这台机器。刘勇能开得不是最快的,他想花时间去感受轻轻一踏给车轮带来的细微动力。他放松地把后脑勺靠在座椅上,觉得自己有点儿开车的样子了。
你别看那啥,你看前头。李函蹦出一句。
我看着——我看着前头呢。
你头摆正了再说。
你不跟我打岔我头能歪了?
李函跟刘勇能矫情起来这会儿,王井玩弄起兜里的石子儿来。那是他下车那会儿捡起来的小石头,没多久就被他揉得油光锃亮的。王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玩石子儿,他脑子里算着一座山里头能藏多少只蚂蚁,可他手里头也没闲着,这是他不知道的。他算累了打了哈欠,车窗哈出气来,这也是他不知道的。
我眼睛看着路呢,我这边儿跟你说话,那边儿眼睛看着路呢。我不看路我放不下心。刘勇能说。
我觉得你还是害怕了,李函说,开车不应该提心吊胆的。
你俩但凡有一个在副驾驶我心里都不可能没底,刘勇能唠叨说,坐在后面说啥都容易。
各论各的,李函说,科一过了,科二过了,科三也过了,本儿在包儿里,技术在心里。车管所都认可你了,你有啥不认可你自己的?
我就是想早点儿回家,刘勇能说,我看不见地铁站外头的煎饼摊子我心里难受。
你累了还是馋了?
太阳没了,但夜空似乎还带着点光,还带着光就不算天黑。什么时候天上黑得云彩都没劲得像片干纸了,那会儿才算真的黑天。
我又累又馋。刘勇能嘀咕。
什么时候天黑下来了。刘勇能在黑漆漆的路上眯缝着眼开了一段路,也没觉得不对劲。
那啥得打开了。李函说。
噢。
啥时候天黑了?
就刚才吧。
你看见了?
没有。你看见了?
我也没看见。
刘勇能打了个哈欠。
你别困。李函说。
我知道。
你要是困了你说。李函说。
我知道。
又开了一段平静的小路。山路不宽,勉强能挤下两辆迎面而来的会车。这里冷起来的时候比城里要冷,刘勇能指头开始发凉的时候赶紧把窗户摇了起来。后座的灯亮着微橙色的光,使人困倦。
要不我们去王府井吧。刘勇能说。
直接去王府井啊?王井问。
我馋蛋糕了。
我就说你是馋了。李函插嘴。
我好久没去了。
我也好久没去了。
你有多久?
我李函琢磨来琢磨去,琢磨累了,懒得去想。我
我有七个月没去了。我走之前特地去了一趟。诶,我可拍了好多照片儿呢,我翻出来给你看看。
你先开车。
我,我就说待会儿给你看看。
行啊。
我又不是不开车了,我说着待会儿待会儿的,咋的,我还能把车撂半路上给你翻照片看?刘勇能一边说着,一边忍着不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没人说话了。王井装作没事儿人儿,仰头看着灯。灯光柔和得很,不晃眼。
从窄路开到宽路,但还是山上的路。山也大了,先前是一座座小山,这会儿好几座大山连成一片,看不见头。谁也不知道车什么时候上的山,啥时候又下了山,似乎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车就开到了山顶,又在不经意间开了下去。道路弯弯曲曲,分不清那会儿往高哪会儿往低。这会儿他们开过了一个山顶,在往下的路上。王井望见山下一串红色的火光,还以为是哪个村儿里装饰起的红灯笼。他定睛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串火光是蠕动着的,在缓慢地停下来。它看起来像是在动,但又没有前进。火光找不到,头伸进了大山的空隙中。
下面是个啥?
李函凑到车窗边上瞧,皱了会儿眉,似乎认出来了。那是尾灯吧。
车尾灯?
一对儿一对儿的那就是了吧。
堵上了?刘勇能拿后视镜瞥了他俩,堵上了?
那也不带动会儿的啊。
哪儿是头儿?要堵多久?
你手把着方向盘。
我可不把着方向盘呢吗。你帮我查查要堵多久。
没谱儿啊
啥事儿没谱儿?多咱能开出去没谱儿?
你开你的。
嘿,怎么还不让我
山里是没有声音的,声音是风带进来的。夜里山的轮廓有些模糊,既像是天,又像是云。山里冷,野草同石头一样冷嗖嗖的。山里有一条没有尽头的红色火光,一支不知何时才能行进的队伍。有火光的地方就有路,路是弯的,火光也是弯的。刚驶来的车沿着弯曲的山路加入了火光,火光的尾巴长了一节,但没有人发觉。
呦呵,路呢?刘勇能朝窗外看,从眼前到山脚下到又一座山上是一望无际的车。确实是堵车了。
应该堵了有一会儿了。
这得堵到哪儿啊?
那看是不是都是进城的了。
可不都往城里开呢。
也说不定,王井眼睛打转,倒也有可能出了山全往南去了。
没这可能吧。李函说。
等出了山就知道了。
那得等多久?
那谁知道。王井说。等着吧。
早知道我们提前点就走了。李函絮叨。
要我说就不该开到房山,王井说,要我说开到首钢就该折回去了。
别说首钢了,今儿就不该出门儿。要不然找会儿我早就到王府井了。刘勇能跟着抱怨。
你还想着吃甜的呢?
我就是想着吃蛋糕了,我就是馋了,怎么着了我?
你先那个啥,看着点儿路,说不定啥时候车就开始动了。李函说。
你来开?刘勇能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李函,安全带勒得他脖子难受。
那到没必要。只要别把车刮坏了,谁开都行。
我待会儿开,等能哥累了的。王井说。
我现在就挺累的。
哦。王井犹豫了一下。那我上副驾陪你会儿。
王井挪到了前座,李函把灯关了,车里蛮黑,谁也认不出谁的脸,看谁都像在看鬼。看来看去,哥儿仨都消停了。刘勇能把椅背往后靠,舒舒服服地躺着。
你觉得今儿能回家吗?刘勇能问。
我觉得等等看吧。真说不好。
车要是动起来很快就畅通了,李函讲,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动起来。
且等着?刘勇能问。
且等着吧。
刘勇能打了个小盹儿,他估摸着迷瞪了十来分钟,又觉得冷了,把手揣进裤子里接着打盹儿。
王井回头招呼李函。他这会儿看不清李函人影儿,朦胧有一张白脸靠在后座儿中间,他估摸那是李函,就冲他聊天儿。
诶,你考科儿三的时候怕没怕?
白脸有反应了,王井估摸对了。李函挠了挠头,不吱声想了会儿。
我科儿三考一遍过的,没来得及怕呢就结束了。
考官没折腾你?
倒也没啥可折腾的,李函说,各种事儿都按部就班地做了。该减速减速,该打灯打灯,考官也没啥可说我的。你在海淀学的?
我在海淀学的。
能哥,你也在海淀学的?
啊?刘勇能听见喊自己名字胳臂一哆嗦,猛一下就醒了。哦,我不是,我偏点儿,我那地方远。有班车接,我也忘了在哪儿了。我自动挡学得快,我就科二考了两遍,别的都挺顺的。
我觉得自动挡好考。
自动挡不用考坡儿起了。
也得考坡儿起,就是容易好多。不用踩离合了嘛。我倒车入库学了好久。我的问题是拐弯儿的时候我摸不准距离,不知道要不要蹭到线上了。直线的时候就没事儿,一拐弯儿就歇菜。刘勇能说着打了个大哈欠。
其实科一跟科三都还简单,科二是最看技术的。我觉得压力最大的也就是科二。
你科一考了一遍过的?刘勇能问李函。
因为科一得背,科三得背,唯独科二得用点脑子,王井说,科二难有难的道理。
你考科一没用脑子?刘勇能接着问。
科一就是应试嘛。应试谁不会啊,比这更折磨的都考过。
合着就我一个科一考一遍没过的?刘勇能死死靠在椅背上,暗自别着劲儿。
你也别这么想,你这也算好的。折在科一的人多了去了。
我觉得很丢面子。
驾考嘛,又不丢人。你多久没大考了?
刘勇能长叹一口气。是挺丢人的。
不丢人。
刘勇能想用后视镜瞅瞅李函,却只能看见后座一片漆黑。依稀有一团白的轮廓在不断变换,看不清眼睛鼻子嘴,只是一个边界模糊的乳白色椭圆,他猜这是李函。
要不我先睡会儿。你们帮我盯着路?
你睡吧,李函说,你,你先把那啥给那啥了,别待会儿那啥了。然后把热风打开。我们得准备熬了。
熄了火儿还吹热风吗?
吹,吹,你开吧。
还有,刘勇能接着说,咱大晚上的就别关灯了,后面啥也看不清跟闹鬼了似的,心里怪不踏实的。
灯亮了一晚上,李函不觉得晃。王井坐在前排,后座就全是王井的了,他横躺在座位上,这会儿前面俩人都打起呼噜来,李函睡不着觉,他看前面车还是没动起来。李函在车里时,只有车开起来的时候才有困意,不然躺得再舒服也觉得膈应,更何况横躺都不够两条腿伸直的。
李函憋了泡尿,这会儿开始让他脑子犯浑了。他下了车想着找个地儿解手。半山腰上能解手的地方本来就不多,去了哪儿都怕被哪个司机瞧见。不知不觉地,他身后也排起了一条汽车的长队,盘到山顶上。去哪儿都不合适,干脆就地解决了。山是野山,三急也算是人类最野的需求。李函想,不寒碜。
倒是在野草和石砾间窜来窜去的黑影儿让他心里发毛。李函知道这个地儿,这个点儿,准是黄鼠狼。但是那玩意儿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的时候眼睛是发光的,跟小星星似的,冲他一通儿看,这李函受不了。李函蹲下身子,黑影儿就跑远了,他再站起来,黑影儿又跑回来。他转过头,黑影儿吱吱叫唤,他再看它,黑影儿又不出声儿。
你转过去。李函说。黑影儿闪烁的眼睛照样盯着他。
爱干嘛干嘛吧。他自言自语。
就地解决完,李函朝黑影儿走了过去。堵车了,你懂吗?车动不了了,你看着也没用。且等着呢。黑影儿的身子在打颤,不知是冷颤还是急促的呼吸。哼。得亏我半睡不睡的没法儿动脑子。
李函上了车,把鞋脱在地上,把袜子也脱在地上。关上车门,热风暖暖和和,灯像是个小太阳,金灿灿的。
大太阳出来的时候刘勇能先醒了。他手放在车玻璃上,顿时发觉郊区的清晨原来和冰一样冷。他下了车把能摸的东西都摸了一通:石砾,沥青,叶子,绿栅栏,山。他们都冷极了。这使刘勇能很庆幸车里开了一晚上暖风。他给车窗留了一个小缝儿用来透气,不至于睡觉时憋着。
他望着车队,一夜没往前走一毫。有些司机和刘勇能一样早早下车走动,但大都沉默不语,都是被整夜的折腾熬没了神。一百米外,有个师傅把半导体放车盖上播路况信息,大伙儿都围过去听。结果都是一样的,哪里都在堵,哪里的车都动不起来。大伙儿等着主播说什么地方它是畅通的,哪怕是一道多偏僻的和自己毫不相关的小路。堵了好久,听见那里动起来心里都是舒坦的。这么一个地方今天是不存在的。有路的地方就有车,有车的地方就堵车。刘勇能咽了咽口水。
建外大街马甸桥双向车辆拥堵京通快速高碑店儿到四惠莲石东路圆明园西路压力大京承高速望和桥北进京和莲花池东路的白云桥西西向东有事故
等到广告开播也没人说一句话。他们接受了事实,默契地达成了一个绝望的共识。大伙儿都
准备好持久战了,山路上仿佛摆起了地摊儿,有下棋的,有打牌的,有领操的。但凡是没睡觉的,不怕冷的,一定不在车里。
王井落枕了。他下车伸展的时候觉得脖子不对劲儿,左边靠后脑勺的位置跟被针扎了似的疼,揉了半天也没得缓解,自认倒霉。
你跑哪儿去了?王井拧巴着脖子问。
听一路畅通去了。
哪儿不堵?
哪儿都堵。刘勇能说。你饿吗?
王井摇摇头。饿木了。
等李函睡醒了咱下山吃点儿饭吧。
要留个人看着车吗?万一动起来了呢?
哪儿都堵。刘勇能苦笑道。
李函醒的最晚,是因为他折腾了半天才睡着。他起来的时候都快要中午了,刘勇能跟王井坐在土黄色的石头上,冷冰冰的石头愣是被他俩一上午给坐暖和了。王井接了他妈的电话,跟他妈急了。王井没跟刘勇能说是什么事儿。王井吵的是他家比熊的事儿。比熊是王井要的,他告诉他妈以后照顾宠物全靠他,妈都不用管。在车上睡了一晚上愣把比熊给忘了,早上没法遛狗,他妈也没遛。狗呆在家里没出撒野,就满处撒尿,一屋子馊味儿。当然了,王井娘斥责他不是小狗儿撒尿的事,而是说他缺乏责任心,缺乏关爱。这一说可好,王井娘把他雅思只考七分半的事儿又拎出来了,那王井可兜不住了。
我有七分半的本事,我就考出七分半的成绩来可是也没有那个必要啊,我这不也挺好。我怎么不上进了?我们班里这分儿也算高的啊人家三好生跟我成绩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就三好生随便一个平均分儿就光荣,我考得中上我还有错儿?那我多冤啊。挂了电话,王井一肚子火儿。
我也不待见三好生。刘勇能说,我就没当上过三好生。我一道杠儿都没拿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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