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律师会见?张宁,你昨晚刚进来,律师怎么这样快就到啦?而且,临时羁押人员不允许会见律师啊?”当天津人说完这番话,阿宁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门口民警喊的是自己。
他急忙坐起身,一边套马甲、穿拖鞋,一边迅速做着揣测,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律师肯定是韩小姐和萌萌为自己请的。
出了监门,在民警给他戴手铐的时候,他才彻底看清这个大院落。四排两层高的建筑全部由青灰色水泥、石板拼接而成,形成一种灰暗阴郁的色调,让人倍感压抑。监房前的大榕树枝繁叶茂,与院子里宽阔的草坪成荫成盖,灰绿相间的色差似乎喻示着这些阶下囚们,只有痛改前非,走出灰暗,眼前才会出现一片盎然生机……
通过了两道铁门,他被带到一间审讯室。指令他坐在铁椅子上之后,民警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铁皮门。
全国的审讯室几乎都是统一格局,又小又空旷,还压抑。大玻璃幕墙后面还有一道铁栅栏,一个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在阿宁的对面。两个男人对望了十几秒钟,中年男人放下威严,面露和善的微笑。他前倾身体,对着玻璃幕墙上的风口和蔼地说:“您是张宁先生吗?”
“我是。”阿宁微皱眉头,凝神盯着男人的眼睛。
“张宁先生,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施氏集团的律师,安社光。您先看一下这张复印件,是这个人委托我为您的案子辩护的。如果您没有异议,请在委托书上签字。”安律师说完,从玻璃幕墙底下专供传递文件的缝隙里塞进两张纸。
阿宁双手接过来一看,上面一张是施慧的身份证复印件,下面那张是律师辩护委托书。
蓦地,他的眼睛定格在施慧的身份证复印件上,虽然照片是黑白打印纸,但在他眼里,施慧是活的,仿佛她匀称的脸上显现了生动的表情,眼里也闪动着晶莹的泪珠。
顿时,一串泪水挂在阿宁的面颊上,他周身的血液几近沸腾,血液的激流产生了热度,泪水都发烫。
爱的力量竟然如此庞大,自己被捕不过十几个小时,施慧委派的律师就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阿宁如何能不感动?这种被重视、被需要的感觉犹如炙热的炭火插入坚冰,热度迅速将冰块融化,让置身冰窟的落难者猛地被热浪包裹,从地狱一步跨上了天堂。
阿宁涌着热泪凝视复印件上施慧的眼睛,目光交汇,他立马觉得自己逃脱了黑暗,站在光里,被温暖淹没。
施慧似乎真的笑了,圣母般地笑着,向自己张开怀抱……
只是这样一个灵犀中的微笑,阿宁就顿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于他而言,这个微笑便是击溃恶魔最好的武器,这件武器也带给了他一线希望,使他信心百倍,迎难而上。
安律师很理解阿宁此刻的心情,待他恢复了镇定,安律师微笑着说:“张先生,如果您同意我做您的辩护律师,请在委托书上签字吧!”
阿宁毫不掩饰地抹了抹眼泪,拿起用弹力绳栓在铁栏上的圆珠笔,在委托书上重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把身份证复印件和委托书推出缝隙时,阿宁仍恋恋不舍地盯着复印件上施慧的照片。
看了一眼复印件之后,安律师扬起手中的一张纸,机警地给了阿宁一个眼神,压低了声音说:“我昨天正在广州公出,接到施小姐的电话,她从您珠海的朋友那里得到了您昨天因故被扣押的消息,马上传真过来身份证复印件,派我今早租车赶来。她列了个提纲,让我按提纲跟您沟通。而且她特意叮嘱我要告诉你一句话:她将为你的事情全力以赴,一直奔波到生命的尽头。”
安律师的这句话像个引捻,将阿宁刚刚擦干的泪水又*引了出来。
“她好吗?”阿宁哽咽着问。
“施小姐很好,您不必挂念,为了她能永远好下去,您要全力以赴打好官司。您知道的,施家正在筹备您和施小姐的婚礼。”安律师投来鼓励的眼神。
“嗯,您问吧!”阿宁像个听话的孩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安律师看了一眼手中的提纲,拿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了一行字,然后问阿宁:“您被扣押的理由是什么?”
“通缉令上写的是涉嫌诈骗,但我确定没参与诈骗啊!”阿宁有些激愤地双手摁着窗台,手铐叮当作响。
安律师轻轻压了压手,让他稍安勿躁,又写了一行字,接着问:“涉案金额是多少?”
“不知道!”阿宁摇了摇头。
“办案单位是哪里的?”
“滨城市公安局。”
“是否会将你押解回滨城?”
“听说会的。”阿宁话语尽量严谨。
安律师又看了一眼提纲,抬起眼睛问:“急需处理的有哪些事?包括方方面面。”
阿宁想了想,目光有些纷乱。
安律师摆了摆手:“别着急,先想几件立马就得处理的,我们还有机会见面。施小姐交代了,怕您一时情急,理不清思绪,你回去仔细考虑一天一夜,明天我还会来。您把所有想到的事情都罗列好,明天一起交给我。本来打算隔一天再来见您的,但小姐的思维很缜密,她事先考虑到了您有可能被押解回案发地,怕押解人员提前赶到,故此让我明天就来。”
阿宁重重地点了点头,面对施慧临危不乱的思维,他心中的希望浓了很多。沉稳地说道:“急于处理的有以下几件事。第一,马上打电话问问我家人,我的朋友圈谁出事了,我好知道具体是被哪件事牵连。但千万别让我家人上火,就说我的问题不大,只是被调查而已。第二,记下一组手机号码,1534481xxxx,让施慧亲自打过去,告诉对方我出事了,让对方多保重自己,一切按原计划行事。与对方联系的手机目前在警方手里,从此以后,她只能与施慧联系。第三,请安律师到我珠海的朋友那里去一趟,把所有我的东西都带给施慧,让施慧按照手机里的通讯录酌情通知朋友们我被捕一事。”
安律师的笔尖飞快地在纸上游走。
少顷,他记录完毕,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张先生,据您推测,这件事情有多严重?”
阿宁皱着眉头想了想,毫无把握地摇了摇头,心情沉重地说:“现在还不好说,因为我连具体被哪件事牵连了都不知道。不过,我确实没参与过诈骗,除非被人陷害。”
安律师眯眼皱眉地做着沉思状。须臾,他严谨地说:“现在打官司不像以前那么武断,法制在逐步健全,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是不会冤打误判的。我在施氏集团工作了二十多年,大大小小的官司经历了不少。无论涉及到哪桩案件,您都要努力搜集无罪的证据,我会全程为您辩护。”
“谢谢您,安律师。”阿宁面露感激。
安律师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里面蕴藏着自己人特有的默契:“放心吧!我会尽全力。”
“我听说临时羁押人员不允许律师会见,您怎么……”阿宁有些不解地问。
“呵呵,临时羁押不允许会见律师并不是硬性规定,主要是办案单位怕犯罪嫌疑人在异地通过律师泄露机密和案情,导致嫌疑人在押解途中被同伙劫走。但是,如果律师坚决要求会见当事人,看守所一般也会批准。因为刑事诉讼法规定,嫌疑人在失去自由之后,即有权会见律师。再者,我的老师是本地法律界泰斗,很好通融的。”
阿宁仔细审视了安律师几眼,发现他沉稳自信,具备应对重大事故的素质,心中的希望又浓了几分。
智者的相互启迪是很精彩的,两个稳重的男人在对望中进行着默契的沟通……
由于会见室里装有录音录像设备,两人一直避讳着敏感字眼。直至暂时提不出新颖的疑问了,安律师将他所记录的东西从缝隙里推给阿宁,让他仔细读一遍,看看是否有所遗漏。
阿宁聚精会神地审阅之后,没发现遗漏,遂在笔录上签了字,然后向安律师告别。
回到监舍之后,阿宁向天津人要了纸笔,往墙角一靠,闭上双眼,一个人一个人地过滤,一件事一件事地分析……
午饭时,阿宁有了一些胃口,将餐盒里的米饭和青菜都吃光了,而且还把每人一块的红烧肉吃了大半。
晚饭和午饭基本一样,餐盒分成三个格断,一份米饭、一份青菜、一块红烧肉。
这种监管条件对阿宁来说,如果不亲身经历,他是不会太相信的。他是近十多年来监管场所逐渐法制化、人性化的见证者,那种次于人的监管制度一直主导着他对看守所的印象。但从眼见的事实来看,日趋完善的法律机制和人权正一步步地向国人走近。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此番沦陷,是否能沐浴到法治社会的春风……
一觉醒来,新兵仓又多了几个新面孔。同时,也有三个人被押解异地。上午九点四十分,焦躁等待的律师会见如期而至。再见到安律师时,他对阿宁说得第一句话是:“施小姐已经启程飞往滨城,她会在那里等您被押解回去。而且,您交待的事情均已办好。您的朋友圈里没人出事,警方也没有接触您的家人。”
一听这话,阿宁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应该是特殊朋友李坤局长出事了。因为李局是自己绝对私密的朋友,不在朋友圈之内。他心情凝重的同时,也对打官司抱有希望。因为他觉得自己与李坤之间的交往一直游离在法律的边缘,如果一切顺利,是有机会洗脱罪名的。
他紧皱眉头,沉着地对安律师说:“听您这样说,我心里基本有数了。请问,如果我的合作伙伴是位正处级官员,他和我之间是借贷关系,我不知道他的来钱途径,也没有我参与他任何事件的证据,就算他的钱是非法所得,他把钱借给了我,我算同案犯吗?”
安律师稍加思索,肯定地说:“如果没有您参与他犯罪的证据,您们之间只是正常借贷关系,那您就构不成犯罪。如果您明知道他借给您的钱是犯罪所得,那么,您最起码涉嫌包庇。一旦查出丝毫有您参与犯罪的证据,您将很难洗脱罪名。”安律师说完,很犀利地盯着阿宁的眼睛。
阿宁的心又往下沉了一些,以自己多年与警方周旋的经验,既然自己被通缉,说明警方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否则无法立案。该怎么办呢?他求助地望向安律师。
安律师一眼便看懂了阿宁的顾虑,极具耐心地说:“张先生,您自己认为会怎样?”
阿宁缓缓地摇了摇头,有些颓丧地说:“您不知道我们东北警察的办案作风,跟天子脚下的京城和相对发达的东南沿海相比,相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就怕警方重推理不重证据,那我可就惨了!”
安律师安慰道:“张先生,不要那么悲观,现在全国上下一盘棋,没有确凿的证据,法院是不会轻易判处您有罪的。”
阿宁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唉!甭说判刑,光是诉讼环节就得一两年时间。安律师,您想想,对于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安律师果断地否定:“不,张先生,刑法规定,检察机关的批捕期限是三十天,加上您的拘留期七天,如果警方在三十七天之内拿不出您的犯罪证据,检察院将不会批准逮捕,您将会被立即释放或取保候审。”
这番话给阿宁郁闷的心里打开了一扇窗,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探身把住大理石的窗台边缘,恳求地说:“安律师,您一定要全力以赴为我辩护,我可不能有事啊!”
“放心吧张先生,抛开我和施氏集团的关系不谈,单单从一个职业律师的角度,我也会尽最大努力为您辩护!只是……只是您得告诉我,您到底涉案多深?”
阿宁坐回原位,他知道,面对安律师自己不能说谎,否则会使事态复杂化,到头来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自己必须实言相告,好让安律师在辩护过程中少走弯路。
于是,他叹了口气说:“安律师,不瞒您说,我虽然没参与犯罪,但无形当中,或是无意识当中,我肯定在这件案子里起到了作用。不过,我也是被利用而已,绝对没有犯罪的主观故意。”
安律师似乎意识到了事态的复杂性,他皱了皱眉头,满心疑虑地说:“您的意思我能够理解一部分,在没有阅卷之前,我还无法做出判断。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现在执法重证据不重口供,遵循的是疑罪从无政策,只要您参与犯罪的证据不够充分,那么,一切都有机会。”安律师说完,别有深意地与阿宁对视。
阿宁会意,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满是感激地说:“安律师,我的命运全在您的手里,拜托啦!”说完,阿宁站起身,深深一躬。
安律师急忙摆手,踌躇满志地说:“张先生就放心吧!我们大家的心情和施小姐一样,为的就是您平安无事。”
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一下给了他无尽的信心,同时也让他明白,自己并不是孤立无援,并不是孤军奋战,身后不止施慧一个人在为自己奔波。
会见临近结束,阿宁表现出了隐隐的留恋,恳求地嘱托:“安律师,请您转告施慧,让她保重,不要太担心我。”
安律师迈出半步,侧转身,语重心长地说:“张先生,您要尽最大努力打好官司,这样施小姐才会安心,她是不会放弃的!”
“嗯!”阿宁重重地点了点头,挥动被手铐串在一起的双手,与安律师告别。
再回到监舍,阿宁的精神状态大有改观,完完全全恢复到了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睿智状态。似乎每个细胞都厉兵秣马、磨刀擦枪,哪怕耗尽十八般武艺,用尽三十五计,他也要在飘渺的泡沫里拼出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一晃四天过去了,新兵仓里的面孔又更换了一大批。阿宁的大脑连睡觉都不闲着,他预想到了多种即将发生的状况。甚至,他在心里模拟了多个与办案人斗智斗勇的场面。
可是,无论多么难以面对被囚的事实,他都不后悔一件事,那就是没有利用与安律师见面的机会安排石头赶来劫囚车。因为一旦走到那一步,自己将从此亡命天涯,无法再给施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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