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了一把肩膀上的肉,母亲勉强笑着道:“精市,没什么,你安心养病,很快……很快我们就能出院了。”
幸村精市看向窗外,他的病床靠窗,光线很好,窗前有一棵很高很大的银杏树,入秋后,树叶片片金黄,在风的吹拂下飘落、起舞,真是美极了。
“说吧。”他叹了一口气。
他竟不再害怕疾病了,自从它从自己身边夺走了学姐之后,他便再也不害怕了。毕竟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倘若能了无遗憾地离去,便算得上是圆满了。
“是……急性特发性多神经炎。”
短短几天,父亲像是老了十岁,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衣服,大概两人都在医院守了儿子整整一夜。
急性特发性多神经炎,又称格林-巴利综合征,患者会逐渐出现运动障碍,从四肢瘫痪开始,到自主呼吸麻痹,最后危急生命。
“我以后还能打网球吗?”
闻言,医生有些惊讶,竟被口水呛到了:“咳咳……你连活下,抱歉,这个病七成的人都会站不起来,终身瘫痪,更不用说,让你重回体能巅峰,继续从事网球事业了。”
“那有什么治疗方法吗?”
医生翻开面前的资料,迟疑道:“可以动手术,或者是保守治疗。动手术,成功率不足四成,你可能会当场死在手术台上,手术之后也有很痛苦的复建训练;保守治疗最好的情况是让你重新站起来,但打网球不可能,以后你也不能再从事重活、累活。”
“我要动手术。”
“就这样自己决定,不跟父母商量一下吗?”医生叹了一口气:“还是个孩子呢。”
“如果活下来的代价是当一个残废,那我宁愿去死。”
医生装作生气地拍了拍桌子:“喂喂,小孩子怎么能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你可还有父母呢,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父母考虑考虑吧,毕竟他们可只有你一个儿子啊。”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在见识过生命的残酷之后,怎么能当做什么都不成发生一般,再次毫无顾虑地微笑呢?
但是,这句话说出来也只会被对方当成幼稚高中生的恼羞成怒的反击吧。
幸村精市温和地笑了:“我曾经被当成日本国中网球界的希望,带领立海大网球部连续两次拿下全国大赛的冠军。
所有人都说,不管是教练、评论家,还是记者,他们都断言,等我长大成为职业网球选手后,我一定能在国际赛事上获奖,甚至大满贯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并非沉浸于这些华而不实的吹捧,但我……相信自己有做到的实力。
可是,现在,医生你却告诉我,我以后很可能成为一个残废,一个再也站不起来的残废。”
医生很想说些什么,比如“那些记者的话你也相信,他们都是满嘴跑火车,胡说八道的啦”,但是望着少年那双美丽、似缬草般澄澈的紫色眼睛时,喉咙却如同被扼住一般,他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继而感受到对方强大的内心力量。
“抱歉,可是人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你要去……接受,接受这种可能。”医生结结巴巴地说道,他很想安慰面前的病人。
“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人活着不应该是为别人而活。”幸村精市望向窗外一碧如洗的湛蓝色天空,神情中竟带上了点落寞。
“正如同每个人都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力,他自然也有选择‘死亡’权力。成为一个残废,对于我来说,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那样的未来甚至剥夺了我的尊严和骄傲。”
就像是从翱翔天际的雀鸟突然变成了匍匐在地的蛆虫一般,一生要与尘土为伴,成为别人的累赘,那样的未来,实在是太过于可怕了。
学姐也不会喜欢吧。
“所以,我想选择手术,拜托了。”
“有超过六成的死亡率,这样……也没有关系,也不会后悔吗?”医生又重复了一遍这种手术的高风险性,但是面前的患者却没有丝毫动摇。
真是奇怪,明明只有十七八岁,为什么却对死亡毫无恐惧之心呢,明明每一个人都会迫切地想要活下去吧,这是人的本能啊。
“你不害怕吗?”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似乎被很好地取悦到一般,幸村精市微微一笑,却是低下了头道:“您有亲眼见证过重要之人的死亡吗?一点一点,慢慢枯萎,从鲜活到衰败,身体里所有的器官都在萎缩。
她好痛苦,明明戴着氧气罩,甚至于空气中都是这种生命之源,她却还是喘不上气。有的时候会吐血,血块和碎肉直接从喉咙口呕出来,一天要吃好多药,要打好多针,但最后还是没有办法活下来。
这样的折磨,我已经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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