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雪苍试图让自己冷静,不要表现得太过动摇,以免让人反感,“那是一位堕神,魂灵远比凡人更加强大。他并未作恶,却身死命消,我想,他心中应当尤有不甘,这才冒然来寻。”
惜字如金的雪苍上神,大概是第一次如此多话,可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能什么都不说。
冷静孤傲的天将与离世出尘的神女,两人在极光星河之间相对而立,场面简直美好如画。
灵猫看得有些痴了,它满心陶醉地想,这样的两人站在一起才叫天作之合,谁也不会盖过谁,没有贵贱,没有尊卑。
“堕神。”望凝青思忖了片刻,摇头,乖巧地道,“没有见过,许是心愿已了,功德圆满,已经重入轮回了。”
雪苍只觉得心尖一颤,他何尝不知晓,比起重入轮回,甘离更有可能是魂飞魄散了,但她的宽慰,还是让他感到了一丝心安。
“敢问仙子,这里究竟是何地?”
“这是悲叹河的尽头,众生的安息之所,也被称为‘极光之境’。”
望凝青送走了磨磨蹭蹭不愿离去的婴灵,弯腰敛袖,在悲叹河的河畔摘下了一朵流光溢彩的仙花。
被亡灵之河的河水冲刷过的土壤有一定几率会长出这种名为“游萤草”的仙花,是希华这一族的伴生灵草,有滋养神魂,宁心安神的功效。但其实游萤草并非真正的花草,而是亡魂放下执念后的愿力馈赠,只会绽放在极北之境的“长夜”,极昼一旦到来,它们就会消失无踪了。
望凝青不明白那几个小小的婴灵为何会突然放下执念,但这并不妨碍她邀请雪苍前来吃茶。
在望凝青的眼中,雪苍也是一缕难以安宁的魂灵,但却比这世间所有的灵魂都要美丽。她已经在极北之境待了二十多年,渡化的亡灵无数,魂灵之于她就有如天边的极光,是美丽而又令人欢愉的事物,雪苍自然也是如此。
雪苍没有拒绝,他也不想拒绝,他跟在这白衣女子的身后来到了一处雕梁画栋的楼阁里,只见这些阁楼俨然有序,精致玲珑,显然曾经有不少人在此居住。但一路行来,四周却空荡无人,唯独庭院中设计精巧的“曲池”,随着水流的涌动而触发机关,演奏着如同乐曲般的淙淙之声。人行于矮桥之上,几乎垂手便能拾起池面上的粉荷。她行走于花与水之间,娉婷如水中菡萏。
雪苍不会毫不温柔地询问“为何没有其他人”,他只是垂了垂眸,道:“一个人在此居住,希华仙子不会感到孤独吗?”
望凝青神情沉静,却没有像回答灵猫之时一样摇头:“……我原以为自己是不会孤独的。”
——直到遇见了你。
雪苍莫名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非常莫名的,他也有与她相同的感受。
就好似一直生活在寒凉永夜中的人,不知光明为何物,直到有朝一日乍见天光,撞入满怀皎皎的月色。
明明是初次相逢,却好似千年已过。
他那些无人能懂的孤孑与寂寥,似乎都能与她诉说。
雪苍神色淡然地接过她递来的茶盏,他有着一张令天下女子都为之疯狂的俊脸,每一寸都仿佛被精心雕琢过,似宝石冰玉一般熠熠生辉。所谓容颜有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大抵不过如是。但是比容貌更美的是他清冷脱俗的气质,皑如天边雪,渺如世外仙。
他往茶几旁一坐,苍色的长发披散在他身后,只用一段白绸松松挽起,如此便自成一景,令人想起白雪苍茫,空山万里,美得几成意境。
两人就这般相对而坐,一人煮水烹茶,一人阖目静坐。
茶水沸腾的咕嘟声,空气中氤氲的茶香,她持起那支琉璃似的游萤草,用茶镊择下一片放在茶汤之上,推杯至雪苍身前。
“浮莲露,游萤草,凝神定志,可治心哀。”
她没有说任何宽慰的话语,却是一眼看穿了他的疲惫与伤痛,隔着轻薄的纱帘,她凝视着他。
雪苍微怔,他垂眸端起游萤茶,道:“多谢。”
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喉,暖意在刹那间席卷四肢百骸,好似陷在温暖的泉水之中。雪苍恍惚间看见她越过了茶几向他走来,一手持起他握剑的手,一手轻覆在他的心口。圣洁而又温柔的光芒微微亮起,驱散了严冬的寒意,消融了他心中的冰凌。
眼看着雪苍的灵魂回归了稳定,望凝青准备收手,可下一秒,雪苍就反手握住了她。
这本是极为冒犯的举止,可他却有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雪苍什么都没说,望凝青也什么都没说,但他们彼此交握的手,却一直不曾松开。
她陪着他,从无尽寒凉的夜晚,一直静坐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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