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看懂了他的眼神。
下过雪后,夜空分在澄净,烟花盛开那瞬间,既漂亮,又让人生出光阴易逝,盛景难常的感慨。
“姜小姐,新的一年,希望你一切都好。”
“以后每年都是。”
姜翎点头,示意戚无恙伸手,在他掌心写,愿君平安康健,万事顺遂。
“我记住了。”戚无恙笑道。
****
今晚过年,防守松懈。
越云舟请所有守卫喝酒,态度客气,还有人拍拍他的肩,安慰道:
“就是一个哑巴吗?会写书又怎么样?那什么园还不是被烧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越兄没必要心灰意冷,我妹子就很不错,改天介绍给你。”
“那些酸腐文人的话,你不用在意,报纸上的话,你也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越云舟笑笑,并不接话。
那些人也不诧异,越云舟就是这么个性子,虽然长得好,神仙似的,却不爱说话。
虽然看着冷清淡漠,其实很好说话,要是犯了什么错,他还会帮忙打掩护。
“外面放烟花了,要不是为了工钱,老子们早就回去过年了。”
“老婆孩子热炕头,吃饱喝足呷两口小酒,闲了还能去和舞女们跳个伦巴……”
越云舟坐在一边,看似在喝酒,其实都倒进了袖子。他今天穿着黑色长袍,袖子被酒沾湿也看不出来。
不知道妹妹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已经嘱托无恙照顾她,还是不放心。
婚约解除一事已经公布,她的处境在所有人眼里都糟糕到极点,越是这样,大众便越同情她,想为她主持公道。
一旦想到家国重任,婚姻、爱情、家庭,仿佛变得遥不可及。他要去的地方,危险重重,不知前路如何,妹妹不适合同行。
她很聪明,也很有能力,不过是受身份限制,无权无势,不能开口畅所欲言,才这样被动。随着她的名气和地位提升,以后必然会慢慢好转。
不管再怎么考量,只要不在她身边,永远也无法放心。如果放弃眼前这一切,留在学校当老师,一直在她身边,是否会少些遗憾?
酒桌上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了下去,直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烟花已经彻底落尽,天空冷冷清清。
越云舟把想带的东西拿到手,换了身衣服,提着手提箱,连夜登上火车,离开这个城市。
不知今生是否还有再见的机会。希望能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希望能早日让妹妹在光下写她喜欢的故事。
***
季淮生是初一来的,在院子外怔了怔。
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座真正的玫瑰园,完美梦幻,优雅美丽。
贵族的居所,公主的园林。
戚无恙什么时候也会这一手了?真是一大进步。
很难不叫人想起《玫瑰园》的结局,使初见这座园子的惊喜打了个折扣。
“姜小姐,知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最近瘦了好多,务必养回来。”
虽只是数月未见,季淮生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特别是姜翎剪短的头发。
那些读中学、大学的女学生就留这样的短发,她年纪也不大,这样看仿佛小了几岁。脸色愈发苍白,不见血色,令人担忧她的身体状况。
在此之前,姜翎也想过内功,发现这个世界对这方面有限制,不仅仅是因为她体质不好。系统说过,来自其他世界的产物,会在进入部分世界时,产生排斥,起不到作用。
就算她把内功写出来,送给别人,对方也练不出什么来。粗浅的拳脚功夫在洋枪大炮前,就像是耍把戏的。
“《重器》我写完了。”姜翎写完这句话,把整整齐齐的手稿交给季淮生。
《重器》的结局戚无恙已经看过,比《玫瑰园》要圆满一些,杜鸣玉活下来了。
“印刷售卖的事,就交给我吧。”
“你还能找到印刷厂吗?要是方便,我来也可以。”戚无恙道。
“戚公子您放心,生意上的事,我可能不如你,但印书的事儿我可比你精通多了。”
“这书也不是那么好做的,首先你要给它做个封面,还要画插图,怎么排版,页码多少,目录这些都要一一考虑。”
“印刷厂我当然能找到,我自己就开了一家,现在还印着呢,不过别人不知道那是我开的。”
“我先看会。”季淮生说完拿起手稿,神色十分专注。
***
杜老的弟子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好在并不知道杜鸣玉的能力。他将这件事告诉古玩店的老板,希望能得到一笔赏钱。
古玩店的老板并没有理会,反而私下里告诉杜老爷子,说这个弟子心思不纯。
杜老爷子开始担忧,那个最大的秘密被弟子知道没有?他打算带着孙女儿离开京城,去南方生活。
来得及离开京城,爷孙俩就被抓住了。
上次他们修补好珐琅彩之后,有一位大人物知道了他们,希望他们能继续帮忙修补破损的文物。
对方人多势众,杜老爷子迫于无奈,只能答应。他们留在京城,搬去对方的府邸,每日修补古物。这个过程中,杜老爷子反复教杜鸣玉修补的技巧和方法。
其他人笑着说,一个瞎子有什么好学的,她又不知道颜色,而且和她说这么多,她记得住吗?
杜老爷子吹胡子瞪眼说他孙女眼瞎,但心不瞎,聪明得很。
在这个过程中,杜鸣玉同样遇到了许多会说话的古董,得知了它们的故事。当一样残破的古董被修复好的时候,它的灵会渐渐复苏。每修复一样古董,就有一个古老的魂灵死而复生。
杜鸣玉在这个过程中见到了许多古物的锻造过程,以古物的角度见证所有制造工艺。或许是因为失明的缘故,上天给了她奇特的能力。那些她见过的画面,当她需要时,全部能一一清晰回想起来。这也是杜老爷子能成功修补那么多文物的原因。
直到一天,杜老爷子遇到了一卷无法修补画轴,仿佛是字帖,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杜鸣玉虽然看不到字帖的样子,却察觉到字帖里,有一个很特殊的灵。
第一次触碰时,她回到古时,亭台楼阁,清流汩汩。
她看见一个男子,身穿青衣,广袖翩翩,面带醉意,旷逸博达,说不出的风流与洒脱。
终于,他落笔——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
杜鸣玉早在修复过程中迷迷糊糊认了几个字,即使其中部分字她不认识,还是本能懂了那些字的意思。
太好看了。
真是令人惊艳到屏息的字。这一刻,杜鸣玉开始羡慕其他身体健全的人,他们有自由书写的权利。要是她能看得见,可以模仿这个人的字,有他三分韵味,便此生无憾了。
青衣男子一边书写,一边颂读,声音清越,与泠泠泉水相应。
等他写完,杜明玉心中忽然明了,这一刻悚然清醒,这是《兰亭集序》原帖!是爷爷说过的至宝!
“可有后人承吾辈遗志?”
杜鸣玉下意识点头,青衣男子低笑,仍有醉意,醺醺然,道了声好。
她从古物记忆中走出,不自觉泪流满面。
***
季淮生看到这里时,也忍不住落泪。
《兰亭集序》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文人以魏晋最风流,且风骨峭峻,今时文人也并不输与魏晋名士。
“抱歉,姜小姐,我失态了。”
“我从小就临《兰亭集序》,祖父平生一大憾事就是看不到《兰亭集序》原帖,没想到你会写这个。”
“姜小姐,你觉得文人该如何行事,才算无愧于心?才算承先辈遗志?”季淮生问。
“借先辈张载一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姜翎在纸上写。
“若是能成功做到,已经不是文人,而是圣人了。”季淮生失笑。
姜翎点头,也认可他的观点。
“后面可有些长,季兄莫非要看到天黑不成?”戚无恙问。
“我带回去慢慢看。要是无恙你不在意,今晚让我在这里留宿也行。”季淮生在租界也有房子,离这里不算特别远,戚无恙告诉他地址,他自己上门来拜访的。
“我在的时候可以,我要是不在,就不太合适了。”戚无恙面无表情。
“我懂我懂,你放心,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开个玩笑罢了。”
“你英文如何?”姜翎已经盯上了季淮生这个工具人,要是他英文好,就用他来修改校对《玫瑰园》英文版。
“挺好的,写两首小诗一点问题也没有,写信或者翻译都行。”
“替我修改稿子。”姜翎把《玫瑰园》的英文版拿来,给季淮生看。
“这不是一两天能写出来的吧?”
“你在医院休养,就在写这些?”季淮生皱眉。
“《重器》写了那么厚一沓,还自己动手翻译《玫瑰园》……你还真是不把身体当回事。”
“必须要让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戚无恙,你也不看着点。”季淮生摘下眼镜,揉揉眉心。
他那双眼睛生得风流潋滟,不久前落过泪,再加上眼尾泪痣,即使怒气冲冲,也难掩靡态。
戚无恙默默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他出去后季淮生挖墙脚的可能性,发现自己算不出来。
季淮生看起来只是出自朋友的关心,但大尾巴狼真正亮出尾巴之前,谁也看不出它是忠是奸。
一切以姜翎的选择为准。
戚无恙即使心里酸得冒泡,面上也看不出来,只懊恼,自己为什么以前不好好学习。这种事,只能让文化人抢先。
虽然决定要参军,外公说,让他在家中陪母亲过个生日再出门,还能待到春天。
他要是离开,往后母亲就是独自一人。这时戚无恙才理解,为什么母亲一直催他结婚生子,即使她心中急切,也没有强迫他娶不喜欢的人。
等他回来,就向姜翎求婚。如果姜翎那个时候没有嫁人。
“我看见你们这种不爱惜身体的人,心里就生气。”
“你的命不是一个人的命,也是我们这些爱你…书的人的命。”
“听懂了没有?”季淮生敲了敲桌子。
姜翎点头。
“写保证书,签字。见证人就是我,还有戚无恙,我们监督你。”
在戚无恙和季淮生的瞪视下,姜翎正要开始写,季淮生把笔要过来写,
“让你看看我临的《兰亭集序》。”
即使是用钢笔,也有几分神意。
要是他用毛笔写,字体一定更加俊逸。
他很快写出三份保证书,一式三份,等签上名字三人各自保存一份。
“君子一诺千金,希望你不要违背诺言。”
姜翎继续点头。
戚无恙忽然想轻轻敲一下她的头,她怎么这么可爱啊。
“对了,我今天带了相机来,咱们合个影?”
“大过年的,我还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
“看不出来。”戚无恙诚实道。
姜翎打量季淮生身上的西装,点头附和。
季淮生总是穿黑色西装,款式都相差不大,永远干干净净,是个体面的绅士。
“不懂得欣赏。”季淮生戴回去眼镜,没好气道:
“你们两个站一起,我拍一张。”
“戚无恙,等我拍完,你再拍一下我和妹妹。”
“你也跟着叫妹妹?”戚无恙皱眉。
“这不是为了保密嘛,以后我都叫妹妹了。”季淮生坦然道。
“那我也叫妹妹。”戚无恙点点头,快速学过去。起步晚没有关系,只要擅长学习,就能后来居上。
姜翎看了眼他们俩,觉得他们好有默契。
不过称呼而已,这边喜欢叫年龄不大的女孩子妹妹,街上叫一声妹妹,不知道多少女孩子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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