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阁女子的眼界格局都比常人高出不少,这使他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董三小姐生了敬佩之情。
后来他于盛缘聚长居时碰巧见到前来查账的董三小姐,那日小雪飘零,她穿了一袭红裙,外面披着雪白的兔皮斗篷,如雪地里傲然绽放的寒梅,叫人挪不开眼,美得惊心动魄。
只此一眼,一眼终生。
春闱结束,他考得不错进了百名,拿到贡士头衔。
放榜那日无数豪门世家于榜前招婿,他拒了那些许他做乘龙快婿的好机会,他向来不是喜欢走捷径的人。没看见宣平侯府的人来凑热闹,他莫名觉得轻松几分,董家果然不屑于这样的事。
后来他上邻县任职,哪怕新皇明令不许结党营私,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交易,他们想拉他下水,可对他来说丁就是丁卯就是卯绝不可混为一谈,他的固执,让他步履艰难。
今岁初春,宣平侯府的二太太来了,问他可有成家。
他莫名的就觉得猜到二太太来意,所以他有些暗暗窃喜,天知道二太太说出想为董三小姐许一份好姻缘时他有多激动。
可是,二太太要的是赘婿,他觉得为难。
吴氏也知道这个要求过分,可高家早已丁零,董苒柔不可能嫁过去,门不当户不对。
为了顾及高文霖的自尊心,吴氏提出高文霖不必改姓,若他同意入赘董家,只以后董苒柔第二个出生的儿子随她姓董,且他不纳妾即可,当然董苒柔也不会豢养面首叫他难堪。
董家门庭凋零,三姑娘一心都在侯府上舍不得离家,吴氏希望高文霖能理解。
高文霖家中只有一个老母身上没有太多担子,且宣平侯府家风纯正又是忠勇之后,他能理解吴氏的想法。且虽为赘婿,但董家给了他体面,他打心底是愿意接受的。
况且,还是做他一眼万年久久不能忘怀的女子的夫婿
对他而言,董家赘婿不是耻辱,而是荣幸。
董苒柔不知高文霖所想,她眼眶泛红,听完方才一席话只觉自己似找到知音,又似终于被人理解,她再次不确定的问他:“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高文霖点头,目光坚定,“嗯,千真万确。”
这四个字像解开心里那团荆棘的钥匙,董苒柔久违的感到身上一阵轻松,如放下了捆绑已久的枷锁,让她可以大口呼吸,认真呼吸。
从前长姐在的时候,人们只看到她,而她走后,人们依然只怀念她,如今终于有人见到长姐身后苦苦奔跑的自己,她轻声道:“谢谢你,谢谢你看见我。”
董苒柔和高文霖近来关系缓和不少,虽然依旧相敬如宾,但三小姐不再排斥同姑爷同处一室,尽管姑爷夜里依旧睡在耳房。这事儿小姐和姑爷都让夏怡苑里的人不许多嘴,以致于二太太至今还不晓得。
自从高文霖入赘侯府后,他辞官了,若继续留任仕途难免遭人口舌,他的性格也不适合那鱼龙混杂的环境,二太太请唐家给高文霖写了一封介绍信,高文霖转入千宇书院传教,既能继续他的学术研究,又能免去别人背后议论,高文霖对此很感激。
这日,他休沐回侯府就听下人说夫人应邀去了酒楼,他有些想她,简单收拾后出了家门。
刚到盛缘聚酒楼,就见窗边雅座坐着一男一女,夫人眼里闪烁着他没见过的期许。
姜湛已经很久没回京城了,今日约董苒柔出来是有话要说。
他向眼前人推去一个盒子,打开,内里放着一对色泽晶莹圆润的鸳鸯佩。
“你成婚时我在外地没来得及赶回,特此补上新婚礼物,祝你和文霖白头偕老相濡以沫。”他说。
董苒柔看着眼前象征恩爱永恒的礼物心中发酸,什么在外地没来得及赶回,明明是她在答应这门婚事前还是没忍住又找了他,他才连夜离京的他为什么就是不懂自己呢?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个,当初若不是赌气她根本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甚至成婚至今她都没有与高文霖圆房,就只因她还抱有侥幸。
只要眼前人肯给他们一个机会,她从来都是愿意不顾一切和他在一起的,可他从来不肯,一次也不。他决绝得无情,无情得让她忍不住恨他,更忍不住以为只要得到,她就一定能改变他的想法。
可
“多谢姜大哥。”她说得僵硬,带着明显的不情愿。
姜湛似没发现,笑容明朗,“姜家产业尽数都在淮东,如今京中已无留恋,我打算随父母回淮东定居,日后怕再难有重逢的机会,所以今日特来同你道别。”
董苒柔一怔,“什么时候走?”
“明日。”
“这么快”
“嗯,往后山高路远后会无期,还望柔妹妹多加保重,为兄在此诚祝你阖家美满万事顺遂。”姜湛从头到尾只把董苒柔当做妹妹,所以在知道董苒柔的心意后,他无时无刻不在划清界限,可因着那位故人,他又无法对眼前人说重话做绝事,实在为难。
而听见他要走,并且是通知,董苒柔立马明白他是要彻底离开,不再给她幻想的机会。董苒柔苦笑,是时候该结束了,她一直自欺欺人的梦也该醒了,他们之间此生将再无机会。
“好,也祝姜大哥平安喜乐,一帆风顺。”她咬唇挤出这段话,不知是不甘还是什么,她显得很不洒脱,但再不洒脱,如今的她也不配再多挽留。
看着眼前俊逸无双的男子,终是董苒柔没忍住开口劝道:“姜大哥,忘了长姐吧,人总要向前看的。”
有时候她都想干脆就告诉他真相,让他认清现实,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愚笨,有多不值。
可她不能,因为那会叫长姐失望。
姜湛笑得坦荡,“嗯,很多事情也许时机到时一切就随风消逝,我很明白。但其实,一直活在过去的人不是我,柔儿,人是要往前看,但也不能一直盯着前方,莫忘了沿途皆是风景,偶尔回头瞧瞧或许你会有惊喜。”
董苒柔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语弄得迷糊,还想问,眼前人已起身,“我要走了,柔儿,珍重。”
临走前,姜湛看了眼董苒柔的身后。
“姜大哥,珍重。”
董苒柔恍然的将人送走,她不明白姜大哥离开前没头没脑的说那一句是什么意思,直到她回身,望见身后站在阳光下笑意盈盈看着她的男人。
偶尔回头瞧瞧或许会有惊喜?
他是在指高文霖吗?
“夫人。”高文霖走近。
董苒柔有些心虚,“你什么时候来的?”
“到一会儿了。”
“你别误会,我和他”
“夫人,”高文霖打断她,语气并无半分责怪,反倒更多的是理解,“不必解释,我相信你不会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我之间的确没有感情积累,我们更像是被强行栓在一起的陌生人,但你我已是夫妻,日子还有很长,不用着急,我们慢慢来。”
傍晚的风吹散了云层,一瞬间缠绕在董苒柔头顶的所有愁丝开解,心底那片早已干枯的土地逐渐开出一朵小花,她好像突然明白长姐为什么会选择瞒着姜大哥了。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洒脱又干脆且不屑于在感情中徘徊,所以才能拒绝得干脆利落,有时候越不忍才越残忍。
长姐不辞而别就是为了彻底断绝姜大哥的念想,这样姜大哥日后走出执念时才能不再怀念,而姜大哥对她亦然,若姜大哥待她从来不曾表明态度,她又如何能迈入新的人生。
当初母亲问她是否愿意成家时,其实她肯点头更多的不是赌气,而是明白哪怕再坚持也不可能有结果,所以才同意。
她其实一直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非他不可,她只是不甘,想证明自己又不愿意承认而已。
想到那日高文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董苒柔忽然觉得她好像在所有标注着错误的道路上误打误撞选择了对的路口。
她一直想超越眼前的人,却从没发现自己在某些人的眼里,早已成为她眼里不可替代的身影。
原来,沿途皆是风景,是这个意思。
有时候念头通达不过一瞬之间,她好像终于和自己和解了。
她转头看向姜湛离开的背影,无声道谢:“姜大哥,谢谢你,我懂了。”
而后转向高文霖,第一次对他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嗯,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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