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那些满口礼仪道德拥有功名的读书人诬陷他,迫害他,指白为黑,颠倒是非。反倒是这些看似卑贱的青楼女子却在危难关头,顶住朝廷的威压,来接济他,帮助他,送他最后一程。
青楼女子们买通了狱卒,纷纷将手里的金银细软递到曲游弦手里。
她们眼圈红肿,形容憔悴,像是哭过了一整晚。
“这些可都是奴家准备赎身的钱,全都送予公子你。”
“燕州苦寒,公子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奴家等公子回来,咱们再一起观风赏月,逍遥快活。”
曲游弦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弄月吟风的能力,他甚至都已经不想再提笔写字了,但他仍旧勾起唇角,和她们一言为定:“好,等我回来,就请你们喝酒,到时候我们再一起逍遥快活。”
纵然他失去一切,但骨子里仍旧是一个温柔的人。
怜香惜玉是曲游弦的本能。
说这些话时,曲游弦漂亮的桃花眼里是没有光芒的,眸光暗淡得像是熄灭了的灯。
因为他知道,他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就算回来,他也只会是为了复仇。
曲游弦被昭远帝发配到了燕州苦寒之地。
他的父辈祖辈本来就是武将出身,这些功夫曲游弦从小就学了一点皮毛,用来强身健体。
但就仅凭这么些点皮毛,也足以令他安身立命。
严佺曾经派此刻来刺杀他,想要斩草除根,但曲游弦用青楼女子赠予他的金银买通了狱卒,他联合狱卒反杀了那些刺客,一个都不留。严佺后来又派了几波刺客,全都被曲游弦亲手杀死了。
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曲游弦的桃花眼都没有眨一下。
他杀人的速度越来越快,举目四望,连狱卒望向他的眼底都布满了恐惧。
曲游弦用帕子擦干净了长剑上的血,这帕子也是青楼女子眉芝送的,已经被红血染透了,曲游弦擦完长剑,将帕子放到胸口,望着自己那双修长有力的双手,自嘲般低低地笑了起来。
原来这双弹琴写词的手,用来杀人,也是如此地有具有天赋。
他怎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这一点呢?
如果他早点发现这一点,那么他就可以先杀了严佺,再杀了那群颠倒黑白的说书先生。
最后杀了恶毒的白若裳。
曲游弦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全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死亡的奴仆不计其数。
家破人亡,也不过如此。
曲游弦的心中一片灰暗泥泞,如同活在深渊里,他觉得他这辈子都看不到阳光了。
后来,曲游弦在燕州遇到了靖王,两人一见如故,曲游弦跟了靖王,成为了靖王的左膀右臂,曲游弦替靖王扫去夺位的障碍,赢得了靖王的信任。他们几经战乱,从北杀到南,又从南杀到北,等他们杀回临安后,曲游弦亲自手刃了严佺,报了曲家灭门之仇。
靖王登基后,论功行赏,封了曲游弦做锦衣卫指挥使,成为年轻帝王最信任最亲近的走狗。
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曲游弦,身穿飞鱼服,手执绣春刀,手起刀落,杀人如麻。
他杀的人越来越多,面容越来越冷峻。
行如鬼魅,静若修罗。
令人闻风丧胆。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仿佛被冰雪覆盖一般,冰冷而森寒。
这片冰雪里,再也寻不到半丝当年花前月下的温柔。
曲游弦去找了当时已经成为大理寺少卿的崔思止,两人翻阅大理寺的卷宗,重审当年冤屈的旧案,曲游弦沉冤得雪,终于替自己洗清了冤屈。
凭借大理寺的卷宗,曲游弦找到了当年那些陷害过他的说书先生们。
曲游弦手起刀落,宛若炼狱鬼魅,亲手收割了他们的性命。
小巷子里,曲游弦不费吹灰之力杀完卷宗里最后两个说书先生。他用帕子擦了擦绣春刀上淋漓的鲜血,那张帕子上布满了陈年旧血,红到发黑,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绣春刀清理干净之后,曲游弦将帕子放到怀里,从怀里拿出一捧黄色的纸钱,撒到空中。
纸钱纷纷扬扬,落到地上的尸体上。
曲游弦居高临下,神情淡漠地看着他们。
“这是给你们去地府的买路钱,下辈子别再作恶了……”
曲游弦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是不带一丝感情的。
他的内心毫无波动,仿佛不是在跟仇人说话,而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聊天。
清风骤起,吹起那些黄色的纸钱。沾了血的纸钱黏在尸体上面,振翅欲飞,没有沾血的纸钱飞到曲游弦的脚边,发出猎猎的声响,向他身后扬去,越飞越远。
曲游弦心有所动,突然有些后悔。
“真是便宜你们了……”
曲游弦的父母,他的爷爷奶奶,全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死在了滔天的污蔑和羞辱里。
他们死的时候,连黄纸都没有人替他们撒。
还有曲府上下一百七十二口人,又有多少惨死的亡魂没有买路钱呢?
杀死这群说书先生之后,曲游弦并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之感,心中反而被一种莫大的悲哀填满。
他在此刻,是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就算他杀光了所有人,他的父母亲人奴仆也不会活过来了。
痛苦的人,只有活着的自己而已。
曲游弦回到妓院,现在这里是他的新家。
他刚封了锦衣卫指挥使没多久,就花光了所有家当用重金买下临安城里最负盛名的妓院。
他将当年接济过他的青楼女子们全都安置到了这里。
他问过这些青楼女子们的意愿,这些青楼女子们都不愿从良,她们说平淡的生活不属于她们,她们只想在临安城里最繁华的地段,唱最哀婉的小曲,笑看风月,快意人生。
这座妓院后来被曲游弦改成了一个曲楼,姑娘们只卖艺,不卖身,很多公子们慕名而来。
没有人会在这里闹事,因为他们都知道,这里是锦衣卫的地盘。
文人墨客们开始了他们新一轮的阴谋论,他们认为这座曲楼是隶属于锦衣卫的情报组织,里面的每一位姑娘都是身负武功的绝顶高手,他们都由曲游弦所控制。
关于曲楼的传说越来越多,他们用浓墨重彩将曲楼描绘成腥风血雨的风暴中心。
但其实,这里不过是曲游弦最后的一处温柔乡罢了。
眉芝奉上茶盏,绕到曲游弦身后,动作轻柔地替曲游弦揉肩。
“公子是在嫌弃奴家年老色衰吗?”
曲游弦闭目养神,语气平淡而温和:“在我眼中,芝芝永远都和当年一样美。”
“既是如此,公子为什么不对奴家笑一笑呢?”眉芝绕到曲游弦面前,望向他俊美而冷酷的脸庞,秀眸盈盈,含着一丝愁绪,“公子,你已经很久没有对奴家笑过了。”
从前的曲游弦有多么风流浪荡,疏朗俊逸,如今的曲游弦便有多么的沉默寡言,冷酷严厉。
曲游弦只有在和青楼女子说话的时候,冷酷的面容才会冰雪消融,稍微温和一点。
他们都说,锦衣卫是皇帝的走狗,监控文武百官,为世人所不齿。
但没有人会想到,这位冷血无情臭名昭著的锦衣卫指挥使,曾经词曲双绝,弹得一手好琴,谱得一手好曲。他的词句绮丽浓艳,曲子委婉动听,很多词曲大家都自愧弗如。
而现在,曲游弦的词曲却已然成为了绝唱。
曲游弦睁开双眼,拍了拍眉芝的手,语气还是和多年前一样温和,只是失去了当年的笑容。
“芝芝,天色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眉芝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后来,成为新帝的靖王,借由严佺贪污谋反案,将前朝旧臣贪官污吏们一网打尽,将他们全部都关进了天牢里听候发落,曲游弦联合崔思止将白若裳关进了诏狱。
白若裳落到了他的手上。
曲游弦没有去质问白若裳,当初为何要如此恶毒帮说书先生递状纸害了他全家。
他曾因为能言善辩舌战群儒而酿下大祸全家惨死,当年的他有多么的能说会道,如今的他便有多么的沉默寡言,惜字如金,所以他什么话都没有跟白若裳说。
他的父母,他的爷爷奶奶全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现在再来质问白若裳已经失去了任何的意义。
曲游弦只想复仇。
让白若裳付出代价,亲手杀了白若裳。
但这个时候,白皓雪却来求情,让他留下白若裳的性命。
白皓雪纤细柔弱的脸上满是不忍之色:“她虽然作恶多端,但毕竟是我的亲姐姐,我不敢求你放过她,只求你能够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她的性命。”
曲游弦看了白皓雪一眼,沉默了片刻,答应了她的请求。
他对白皓雪的那点念想,早就随着岁月消逝,如同绣春刀上的血迹,被香帕擦尽。
随着漫天飞舞的黄纸纷扬远去。
但当年在狱中派人告知他,白若裳和说书先生沆瀣一气的人,正是大义灭亲的白皓雪。
白皓雪也算是对他有恩。
“好,我答应你,留下她的性命。”
曲游弦的眸光,落在诏狱里那些森寒冰冷泛着寒光的刑具上,心渐渐冷了下去。
但我却会让她付出比生命更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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