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贤院中值夜一职, 素来由三位校理轮换。
这一晚,就刚好轮到了陆辞。
宋绶感念陆辞平日体贴,总不忘捎带吃食予他,这晚也未在自己宅邸里呆着, 而是也去了饭店一趟, 叫了些外带的吃食,以作犒劳。
陆辞原只打算热一热昨天送来的御膳的剩菜, 得此惊喜, 自是从善如流。
就在来探班送食的宋绶,与陆辞有说有笑地挑了张干净案桌, 面对面坐下时, 忽听外头哗声一片。
——“荣王府失火了!”
因已入夜, 不远处熊熊燃烧、焰几冲天的大火,就变得尤其醒目, 直将周围映照如白昼一般。
更不幸的是, 此时风势颇强, 带来浓烟滚滚的同时, 也让大火以难以阻挡的强势迅速蔓延开来。
而位于荣王赵元俨的府邸附近的, 除了左藏库、内藏库和朝元门外,还有相连的崇文院和秘阁!
看到那冲天火光步步逼近, 众多官吏惊喊喧天,惶惶奔走。
有的未四散逃开, 而是六神无主地守在原地;还有的开始手忙脚乱地抢救财物, 无奈过于紧张, 效率甚低;还有的大声呼喊,警示旁人。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场火势能蔓延如此之快,显然是作为起火源头的荣王府上扑救无效,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往外烧去的。
宋绶在馆阁中安安逸逸地呆了那么多年,还是头回遇到这类突发事件,当场愣住了。
陆辞则在极快地错愕后,暴躁地骂了句“卧槽”。
不等宋绶反应过来,他已倏然起身,扬声喝住在院中慌忙走来走去,不知所措的吏人:“慌什么!速随我来!”
当人处于极度的紧张和混乱中时,就会不知不觉地听取最响亮的那道声音的指示。
陆辞就是充分利用这点,成功喝住了一群不管心里服不服他,这会儿都下意识地听令于他的吏人。
“火势尚未蔓延至此,不必慌张!”他毫不犹豫地发号施令:“且不说现集贤院中尚有十人值守,即便只有四人,也绝对来得及!”
“将巾帕用水浸湿,遮掩口鼻,避免吸入过多烟雾。”
“两人一组,分为四组,二楼三楼的书雕版尚在,统统不用去管,只将一楼的书架挨个推出,往宫外方向去便是!”
“子元也别愣着了,”陆辞在还看得一愣一愣的宋绶肩上用力一排,催促道:“你与我一组!”
宋绶定了定神,毫不迟疑地应道:“好!”
四周兵荒马乱,唯有陆辞的声音清晰了然,一道道指示简短有力,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去。
让原还满头大汗的吏人们,也不知不觉地受到几分感染,冷静了许多,只按陆辞的命令行事。
而之前心里暗暗过质疑过陆辞做法的他们,直到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不论是陆辞叫人更换的那批装了滚轮、极易推动的书架也好,还是三令五申叫人保持通畅的通道也罢……无一不派上了极大的用场。
若非如此,他们不可能只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就成功把集贤院底楼的所有藏书给搬运出去。
当他们真的一鼓作气,将书架全推到出大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烧到、又有潜火队不断进入的宫门处时,还有些难以置信。
“做得好!”陆辞却没那么快放松,只清脆地击了下掌,将他们涣散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现尚有闲暇,都别愣着,快去帮另外两馆收书去!”
史馆和昭文馆中,藏书虽不如集贤院的多,但也有不少。
更何况,他们既没有带容易推动的滚轮的特制书架;也没有一个似陆辞一般的人物,愿顶着所有人质疑的眼神将所藏书籍,按照是否有雕版留存而进行分门别类,把绝版书全挪到容易搬运的一层去;更没有人在纷乱开始的那一瞬,就立刻挺身而出,以强势的命令镇压场面……
尽管院士还尽忠职守地大声呐喊着,让吏人抢救书籍,直到目前所搬出的,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当陆辞赶到后,就看到这么一幕。
尽管知道局势并不乐观,但陆辞还是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镇定自若地加入了救书的队列中。
二馆院士还惊诧于集贤院里的人怎丢下自己馆里的藏书不管、却跑来这帮忙时,就已被陆辞毫不客气地夺去了指挥权。
陆辞平日对他们固然尊重有加,但关键时刻,却是毫不手软。
他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救下尽可能地多的书,将损失降到最低去。
既然他们做不好,他又有信心,那此时此刻,就绝不是按辈分和资历进行谦让的时候。
至于刚还跟着陆辞,救出了集贤院里的那批书的吏人们,也是一个个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他们一来有了相关经验,二来信服于陆辞这一主心骨,三来是……毕竟自家馆里的藏书已救好了,彻底没了会被怪罪的心理负担,因此精神气貌上,就比难掩慌乱的另两馆人好上整整一大截。
就在陆辞明显越权的强势镇压下,被轻松夺去话语权的那几院士的震惊姑且不论,其他分属三馆之人,竟是空前的万众一心,奋力抢救起馆中书籍来。
当不久之后,熊熊火势烧过隔在崇文院和荣王府间的朝元门和两大藏库,凶狠地朝着崇文院扑来时,三馆中的藏书竟已被救出大半,人员也尽数及时撤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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