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的,令他一见便喜的孩子,看向他的眼神,令他心惊。
忽然便想起了景仁宫那一日,榻前满身血迹的燕绥。
他心中一颤,正要转开眼。随便儿忽然从德妃身后探出苹果脸,笑嘻嘻道:“自我介绍一下,区区在下不才晚生是陛下你那倒霉的号称绿帽子衍生物第三子的更倒霉的独生子。”
永裕帝:“……”
插刀教教主这还没完,又道:“初次见面,按说该给您一个见面礼。区区在下不才晚生,名峥,姓……林。”
文臻:“……”
德妃:“……”
永裕帝:“……!!!”
半晌他嘎声道:“你说什么!……你该姓燕!”
随便儿耸耸肩,“说这话您不觉得不好意思吗?这姓燕啊,谁爱姓谁姓,反正我不姓。我已经决定了,马上就改姓,姓林。”
他笑着眨眼,“这不就是您一直想要的吗?要死要活哭着喊着说我爹不是你儿子。那就不是咯。”
文臻忽然哈哈笑起来。
“随便儿啊,你奶和你娘我,给你起了个名叫峥,没打算跟着他老燕家高贵的族谱排,你比你奶你娘还酷,连姓都不要了……给你点个赞!”
随便儿弯弯腰表示谢赞。
“区区在下晚生不才林峥,有件事想和您老打个招呼。”
“您说我爹不姓燕,姓林,那就姓林,他不肯姓我姓,以后这一脉,世世代代,都姓林。”
“您说我爹不是真忠心,那就不忠。他忠我也不忠,之前我不忠地给了你蛊,之后我还要不忠地给你插刀。”
“您觉得我爹心怀不轨,一定意图皇位。那就意图皇位,他不图我图。不管你燕氏皇族还会谁上位,还会承袭几代,我,林峥,”他指着自己鼻子,“迟早会抢过来,给我老林家坐,世世代代地坐,皇图永固地坐!千百年后宁可灭亡也绝不会再让一个姓燕的坐!”
他彬彬有礼地脱帽,弯弯腰,顺手把太监小帽子一甩,“不必感谢,如您所愿。”
“噗”地一声,永裕帝猛地喷出一口血。
与此同时,随便儿的小帽子里忽然飞出一个琉璃球,直扑永裕帝。
那球还没飞到,就噗噗噗噗连声,放了一串五颜六色眼花缭乱的彩虹屁。
向着永裕帝笼罩下去。
永裕帝手下咔哒一声,头顶呼啦罩下一个琉璃罩,琉璃球撞上琉璃罩,啪地弹出了千里之外。
但同时文臻和随便儿的袖底各自射出一条线,文臻的是彩色的,随便儿是黑色的,在那琉璃罩关合前一霎,各自刺中了永裕帝的脚踝。
永裕帝发出了一声惨叫。
整个御座一阵震动,无数刀剑暗器伴随着潜藏着的人影闪出,向着文臻德妃随便儿射去,趁着几人闪避,地道口再次打开,永裕帝踉跄翻身下了地道。
虽然发病、受伤、浑身上下像是都破了洞爆了血肉,可他并不认为自己需要落荒而逃,毕竟这皇宫,这天下,还是掌握在他手里,但是他万金之体,又何必亲身冒险呢?还是早些下去疗伤来得要紧。
文臻一抬手,一点烟花穿出殿门,这是召唤所有潜伏手下的信号。
银光如电,人影纵横,燕绥和她所有潜伏在宫中以及盘桓在皇宫附近的人手,都投入了这场战斗,文臻上前拉起随便儿,看他无事,舒了口气。
有文蛋蛋护身,这殿里的人并不敢靠近她出手,只远远地拉弓射箭,文臻拉过屏风挡住几人,叹了口气。心想今日这般撕破脸皮,很快皇宫和天京都呆不得了,又要进入天涯逃亡模式,所幸大家合力争得了一批粮草,希望青州能在弹尽粮绝之前彻底击退西番,又遗憾未必还有机会去寻永裕帝的地道出口,忽然看见殿顶上一道矮矮的影子掠过,对她做了两个手势。
文臻认出那是燕绥的暗卫,那两个手势,令她眼神一缩。
然后她止住了脚步,也回了一个手势,暗卫落下来,她道:“带娘娘和随便儿先走。”
德妃诧道:“你为何不走?留在这里等着被人围剿吗?”
文臻不答,只示意他们快走,德妃却忽然道:“难道那老不死还会回来?”
她立即让开暗卫,道:“那我也不走。”
“娘娘,大局为重!”
“对我来说,亲眼看见他的下场才叫大局。”德妃慢悠悠道,“之前安成帝有说让我出宫,我都没肯,你现在让我走?”
随便儿立即道:“我也不走!我要和娘和奶在一起!”
文臻头痛地揉揉眉心,燕绥费尽心思从安成帝那里拿到了旨意,给了德妃自由的机会,德妃一直没出宫,她以为是安成帝找借口留人,没想到德妃自己也不乐意。
她是怕自己出宫反而给燕绥带来麻烦,希望留在宫里多少发挥点作用吧?
她还没说话,那两人忽然一人一手拉住她衣襟,一个问:“燕绥还没死吧?”一个问:“僵尸叔叔还是那么讨厌吗?”
文臻一手拨掉一个,淡淡道:“劳娘娘动问,燕绥当年死不了,现在就一定死不了……随便儿,你歧视你爹的嘴脸也很讨厌。”
那两人都怏怏闭嘴。
德妃:“……护夫狂魔。”
随便儿:“……色令智昏!”
身后忽然传来响动,三人回头,果然看见地道口再次开启,永裕帝竟然真的回来了!
回转的永裕帝一脸青灰嘴角有血,温和神情不复见,几近狰狞。
另外三处出口,竟然全部被毁了!
尤其容妃那处,算准了无人能寻到,却被容妃那个贱人,不惜身死地堵住。永裕帝看见那具残尸时,恨得一脚踢出了老远,却碰着了容妃发鬓上的钗子,把脚趾给弄伤了,之后地道里莫名起了风,幽幽呜咽,宛如鬼哭,永裕帝忽然就觉得浑身发冷,眼看从别处出去再无望,又想起那个可恶的和尚也下了地道,说不定还没死,也不知藏在哪个角落伺机出手,越想越不安,再不敢呆在地下,算着文臻等人看他进了地道,应该也在众人围攻之下向外突围,大殿内应当已经安全了,何况他还有杀手锏对付文臻,怕她做甚,便又开了地道口,爬了出来。
结果一出来,就看见那老少三代,一个不少,齐齐回头。
永裕帝倒抽一口气,僵在地道口,几乎想掉头再下去,脚底的风却阴凉嗖嗖地掠过,他打个寒战,最终还是出了地道口。
文臻反应最快,他刚冒出地道口,文臻就一手拗断了身边铜鹤尖尖的长嘴,飞身往永裕帝的方向扑了过去。
她用尽全力,疾如闪电。
永裕帝僵在地道口,浑身僵硬,浑身突然袭来的剧痛让他动弹不得。
他手指猛地攥紧。
德妃忽然惊呼一声,一个踉跄,正好挡在了文臻面前,文臻怕误伤她,紧急扭身落地,内息反冲,气血翻涌,噗地又是一口血,眼前一黑。
她拼命咽下喉间那一口腥甜,定了定神,转头看德妃:“娘娘你怎么了?”
德妃睁大眸子,眼底氤氲开一片惊愕和茫然:“我……我有点头晕……”
文臻一皱眉。德妃脸上气色看起来正常得很,连说话都中气十足,实在不像有急病的模样。
趁着这一打岔,永裕帝已经翻出了密道,密道里无数黑衣人涌出来,将他密不透风地护住。
永裕帝的声音从人墙里透出来,“文臻,叫你的人停手吧,你人手不足,杀不了朕,也闯不出这皇宫。”
随即他又道:“侧侧,过来。”
德妃唇一抿。
文臻转头,震惊地盯着她。
永裕帝的冷笑声传来:“怎么,文大人聪颖灵慧,真的看不出方才侧侧是故意的吗?”
文臻默然。
她看出来了,却怎么都不敢信。
为什么?
为什么!
她缓缓转头看德妃,德妃却不接她的目光,随便儿还拉着德妃的衣襟,此刻也困惑地仰头看奶奶,他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他小小的心灵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故。
德妃盯着他,像要将这小小孩子一眼一眼地刻在心底,她眼底渐渐涌上一层雾气,那层雾气却并没有化成雨落下来,她只是缓缓的,然而坚定的,捋开了随便儿的手。
随便儿低头看看,眨眨眼,现在那雾气到了他的大眼睛里,眼看着也要化成雨落下来了。
德妃却不再看他了,轻轻走过了文臻身侧,走向永裕帝,文臻伸手要拉她,她身子一侧,文臻看一眼随便儿,微一犹豫,德妃已经走了过去。
人群分开,永裕帝微笑伸手,德妃冷漠地绕开他的手,站在他身侧。
永裕帝微微倾身,如对情人一般,附在她耳侧,轻笑道:“这就对了。”
德妃不语。
“你该明白了吧,你不能留在他们身边。方才你是阻了文臻脚步,令她受伤;再下一次,你可能会出手杀了她,再下一次,你可能会杀了那孩子……”
德妃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想听人说话。”
永裕帝唇角抽动一下,依旧笑道:“……耐心点,听朕说完。这是一种奇蛊,来自异国。不要以为杀了朕你就解脱了,朕若死,你的蛊会彻底发作,到那时,你会毫无预兆地失去理智,对每一个身边的人随时下杀手,也许是文臻,也许是菊牙,也许是林擎,也许是……”
德妃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你要什么?”
“朕如果说朕想要你杀了文臻,想来你是宁死也不肯的。何况现在文臻已经不相信你,你也杀不了她了。”永裕帝微带遗憾地道,“那就留在朕身边吧,不用你做什么。只要朕好好的,你自然也好好的。”
德妃笑一声,微喟道:“本宫真是一面人人用得的好盾牌哪。”
太后要软禁她做盾牌,现在这老不死也要。
她看着永裕帝的手,指尖发红,时不时抖一下,像羊癫疯似的。
永裕帝也低眼看了下,这症状之前便有了,一直以为是用药后遗症,现在他却在想,怕是中了谁的算计,和尚?晴明?还是……那个孩子?
和尚是谁的人?晴明又是谁的人?他们明显不是一路,那么他竟是一直被不同敌人的细作控制着?
这么想的时候,他心中也一寒。
举目天下,人人皆敌。
胸中忽起闷痛,堵得梗塞难言,他脸色一寸寸灰下去。
以为自己才绝天下,智通天人,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就被那些他从未看在眼里的女人们玩弄于股掌,直至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以为自己掌控一切,玩弄世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没想到从一开始,他就不是黄雀是蝉,还螳螂都不配做,还自以为是叫得欢。
心血激荡,头晕目眩,一生的尊严和骄傲于此刻轰然坍塌,若不是大敌当前,一直死命忍着,他觉得浑身的血都会在刹那间,一口口喷个干净。
德妃还没放过他,淡淡道:“要我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做那人质也好,盾牌也成,但你得把文臻和林峥给放了。”
永裕帝听见林峥两字,脸皮禁不住一阵抽搐,死命忍下一口马上要喷出来的血,好一会儿才勉强道:“让朕放虎归山?”
“你信不信你今日围困了文臻,明日燕绥就能带着大军丢下边关直接回来轰你的天京?”
“朕如果放了她,燕绥毫无顾忌,一样会带大军回来攻打天京。”永裕帝冷冷道,“哪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老实看着便罢!”
德妃发了一阵怔,眼看文臻带着随便儿在一队护卫的护卫下向外闯,被拦截到殿东侧,道:“那便让我送送我那孙子吧。”
永裕帝正要拒绝,忽听外头雷声轰鸣,伴随马蹄急响,有数骑泼风般穿越广场,当先一人老远便大喊:“陛下!急报——唐易联军已经进城,往皇宫来了!”
这一声便如那惊雷一般,劈得广场上的群臣和殿内的永裕帝都霍然变色,永裕帝再顾不得和德妃谈判,急奔上前,喝道:“怎么可能!京畿大营呢!”
“京畿大营接陛下旨意调防,已经撤出大营!”
“城门又是怎么开的!”
“是有人持陛下行玺,称京畿大营入城护驾打开的!”
漫天的霾云里,一道闪电忽然穿出,豁喇一声劈在殿前,长廊上垂挂的灯笼被劈着,落地燃烧起来,火光和电光,同时照亮永裕帝刹那间铁青的脸!
他立在门槛前,摇摇欲坠,咬牙切齿地怒喝:“晴明!”
就在他发出这一声怒嘶的同时,德妃忽然一弯身,从仁泰殿的门槛下,伸手一抽!
明光耀眼,匹练如虹!
她抽出了一柄长剑!
抬手就对永裕帝后心刺去!
永裕帝刹那间似有所觉,大袖猛甩,想要回手夺剑,手却猛然颤抖,他只得拼命一扭身。
嗤地一声,长剑刺入他背脊,入肉五分,便停滞不前。
永裕帝穿了护身甲!
但那剑却也非凡,竟依旧穿透了护身甲,鲜血汩汩而出,永裕帝再次喷出一口血。
这不过是一霎间事,其时殿上殿下,所有人还没从天京沦陷那个惊天消息中回神,就看见德妃忽然门槛变名剑,一剑弑君!
只有一个人,在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住的刹那,在永裕帝终于因为这惊天消息忘却一切离开他的保护人墙的那一刻,越过人群,狂扑上前。
文臻。
她扑出的同时,一个暗卫唰地抛过一把刀,文臻一抬手接住,旋身,转臂,抡出,砍——
“豁喇。”又是一道横贯天地的白电。
“哗啦。”大雨倾盆而下。
“嗤。”巨力砍断头颅的声音不过轻轻一声,刀光如长虹扬起,再落下,带起血色匹练于高殿穹顶之下,那一颗东堂最尊贵的头颅,瞬间飞起,穿越自己的那道血虹,顺着长阶骨碌碌一路滚了下去。
雨势如鞭,抽打得全广场上的人如泥塑木雕,眼睁睁看着中剑的皇帝,头颅忽然飞起,然后滚落,跪在前头的一个年轻臣子,麻木地看着那圆溜溜的东西滚到自己面前,而此时电光再起,一片令人目眩的惨白里,那头颅黑发如蛇盘在脸颊,双目圆睁,直勾勾盯着他……
那年轻臣子啊一声惨叫,双眼一翻,晕了。
殿门前,使出生平最烈一刀的文臻,血淋淋的单刀拄在门槛上,盯着永裕帝此刻才轰然倒下的无头尸首,缓慢而森然地道:
“伤我燕绥者……”
“虽君必诛。”
------题外话------
听说今天开始高考,祝考生读者金榜题名,一切顺利。
渣皇今日正式领盒饭,可谓喜大普奔。之前评论区有建议让渣皇死得痛苦些折磨些,我亦深以为然,只是这部分早已写好,且我很想和之前燕绥那句“伤我文臻者,虽亲必诛。”呼应,作为男女主深情的又一见证,所以也就这样吧。
渣皇这样的人,肉体痛苦并不是最具杀伤力的,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让他经受一波波的真相痛击和插刀教教主随便儿的屠龙刀,终于明白自己这一生的愚蠢自大和失败,我觉得,这对他也是最大的报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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