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史这边请。”
大老爷贾赦伸手相引,身旁一人笑着颔首,随即与大老爷贾赦并肩而行。
那人头戴乌纱幞头,盘领宽袖绿色官袍,看面相四十许人,正是忠顺王府长史周安。(注一)
贾赦迈步而行,绕过自家外书房,自角门进得夹道,又绕过梦坡斋,远远的便能瞧见那东北上的小院儿。
贾赦心中纳罕,方才门子来报,说忠顺王府长史周安递了门贴,即刻便要造访。贾家素日里与忠顺王府并无干系,怎么这会子王府长史找上门儿来了?
再往前倒,老公爷在世时,贾家支持废太子,很是与忠顺王不对付。
若老公爷在世,贾赦自然不在意,那王府长史不过是五品官,他贾赦可是超品的将军。如今却不同以往,王府长史官儿不大,可代表的却是忠顺王的脸面。贾赦不敢怠慢,连忙打发幕友将其请到书房里,奉了香茗才与那周安攀谈起来。
二人寒暄一阵,周安转而便说此番实则是来探访李惟俭,又没口子的说了些歉意的话,这下子贾赦更纳罕了。
那李惟俭不过是寄居贾家、拐着弯儿的亲戚,论功名不过区区一个秀才,倒是听说此人极擅钻营,入京师十几日,便得了大司空、少司寇的青眼,何德何能这会子又攀上了忠顺王府的高枝?
行走间,贾赦思忖了半晌也不解内中缘由,问那周安,对方又只会打哈哈。他便拿定心思,待会子总要陪在一旁,听听周安到底因着什么才来找上李惟俭。
一晃的功夫,东北上小院儿近在眼前。
贾赦笑着抬手一指:“长史请看,李惟俭便住在此处。”
周安抚须打量,笑着赞道:“倒也算是清幽。”
贾赦正要打发小厮上前叫门,就听见那周安拱手笑道:“多谢贾将军引路,下官奉王爷之命,有些私密事宜要与李秀才言说。这……内中不便透露,是以还请贾将军留步。”
“啊……哦。”贾赦砸了砸嘴,愈发心痒难耐。
怎料人家都这般说了,他大老爷贾赦也不好死皮赖脸的非要跟进去。转念一琢磨,大不了回头提了那李惟俭到身前过问就是。于是笑着拱手道:“既如此,那周长史请自便,我这边厢就失陪了。”
“实在劳烦了贾将军,在下来日必摆酒赔罪。贾将军慢走。”
大老爷贾赦留下两个小厮守在左近,以便周安出门时引路,这才迟疑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长史周安停步门前,略略将前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忠顺王原本距离大宝只一步之遥,奈何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竟让今上打进大明宫夺了大位!
因着弑父杀兄名声实在不好听,今上得位不正,这才一面奉养太上,一面善待兄弟。便是那废太子都只是圈禁,不曾追究前事。
大事已定,忠顺王自知回天乏术,忖度今上心思,干脆愈发的纵情声色起来。
此乃明哲保身之举,王爷越贪鄙,越好色,越枉法,这名声就越臭,便愈发衬托今上得位乃是众望所归。
为了捞银子,王府的典当铺子开遍大江南北,其中自然少不了金陵分号。
不想,便是这金陵分号给了王爷一个意外之喜。
那分号雇请的打行名吴海平,十几日前随着借债的秀才来了京师。前些时日忽而来报,那李秀才手眼通天,自身更是能为不低!
其大伯乃此前辞官归乡的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其姊嫁入荣国府,本人脑袋灵光,实学造诣极深,先在扬州得盐司林海青眼,入京不过十来日更是得了大司空、少司寇青眼。
这般人物,将来说不得便会平步青云。那吴海平将李惟俭所求之事说将出来,周安存着交好的心思,便出面将那事儿办了个妥当。
不外乎威逼利诱,二百两银钱换一顿板子,丁家兄弟没口子的应承下来,转天就出了首。
其后吴海平得了吩咐,说是打听山西会馆里的富商车庆和。
还是周安接待的,他心中略略腻歪,还是捏着鼻子打听了消息。
再然后便是前日,吴海平第三次面见周安,他当时心中腻歪至极,想着不过区区一个秀才,若再来劳烦他周长史,说不得就得给李惟俭一个好瞧的。
不料,此番吴海平竟说了一桩天大的喜讯!
那李惟俭也不知使了什么本事,竟硬生生打出了一口甜水井!且依着吴海平所言,此番并非走了狗屎运,那李秀才能打出一口,就能打出来无数口。
周安听得略略失神……京师居大不易,这吃水尤为艰难。
京师上千口水井,除去少量的甜水井,那稍稍涩苦的清水都宝贝得不得了。若李惟俭果然有打出甜水井的本事,那岂不是就发家了?
不用旁的,单只是打出几口甜水井来兜售,便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与那区区三千两银子一比,这打甜水井的法子可谓万金难求。
周安不敢怠慢,打发走了吴海平,转头就将此事禀报了忠顺王。王爷大喜,立马命周安处置此事,不拘抛费,只要将那法子讨了来。
奈何那李惟俭竟在这当口病了。周安等了一日,生怕迟则生变——京师里没几个傻子,他怕此事流传出去,各家王府、勋贵一窝蜂的涌上来。到时抛费多了不说,还未必能将打井的法子攥在手里。
于是乎,这才有了他此番冒昧造访。
前般情由略略梳理,周安略略整理衣袍,迈步到得门前。
小院儿大门敞开着,许是听了传信,早有个嫽俏的丫鬟在门前等候着。周安到得门前,那丫鬟慌忙一福,说道:“可是周长史当面?”
“正是本官。”
那丫鬟嘴皮子伶俐,说道:“我家俭四爷染了风寒,这会子实在起不得身,还请周长史原谅则个。”
“本官早有耳闻,无妨。”
“那请周长史随我来。”
周安颔首,迈着四方步随在红玉身后,不片刻便进了正房里。
甫一入内,便闻得满室的药汤子味儿,绕过屏风到得暖阁里,就见床榻上靠坐一人,面色略略苍白,笑吟吟朝着这边厢拱手道:“周长史,见谅见谅,在下染了风寒,一时间不良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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