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所说,因为心有想念,隔着万水千山,也不诉离殇。
他动过让leo帮忙寻找她的地址的念头,想要写信给她,可想了想,到底作罢。
他每天所生活的世界,充满了算计、厮杀、尔虞我诈,另一个部分,就是身体的病痛,这些东西,他不想分享给她,她承受的已经够多了。
而在这个不喜欢却不得不为的世界里,收到她的来信,是他最大的快乐。
立春那天,她的第五封信如春风,如约而至。
云深:
见信如晤。
我换了营地,从叙利亚的北部边境地区来到了约旦东北部城市蓝慕沙。
我收到了leo的电邮,他说你很为我担心,这里尚且安全,组织在开展工作时,会尽最大力量保护工作人员与病人的安全,请勿担心。
今天想同你分享一件开心的事情。
是这样的,为我们营地开救护车的年轻司机马利克在苦苦寻找了五个月之久后,终于找到了与他在逃难时走失的未婚妻。
马利克与未婚妻伊曼青梅竹马,一起在一个小镇长大,两人原本预计在去年冬天结婚的,哪知战事蔓延到他们的家乡。
他带着父母与女友一家,混在大部队里穿越边境,往邻国约旦逃亡。
他们需要长途跋涉,穿过无尽的山林与沙漠,除了忍受饥饿与寒冷,还要时刻警惕夜晚的轰炸。
马利克说,那个深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始终不清楚,精疲力竭在树底下睡觉的逃亡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发出恐慌的惊叫声,然后四散乱跑,漆黑的夜色里,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被骚乱的人群驱使着往前,走了很远,才发现自己与女友一家失散了。
之后他四处打探,寻找了很久,可想在慌乱中自顾不暇的逃难人群里找到一个人,真的如大海捞针,他最后与父母先一步来到了约旦。
他以前是一名货车司机,会讲一些英语,因此应聘成为了我们营地的司机。
我的同事讲,他特意向组织提出一个请求,就是希望我们的巡诊车穿梭在各个难民营时,能帮他打探一下未婚妻的下落。
我看过他未婚妻的照片,一个瘦瘦黑黑却有着明朗笑容的女孩,她站在他的大卡车边,手中提着饭盒。
他每天都把这张照片揣在身上,见到人便问,你见过这个女孩吗?
她叫伊曼,是我的未婚妻。
云深,每次见到他这样问人时的场景。
总是让我想起那一年,我们在新西兰蒂卡波看过的那部电影,我想你一定也还记得,电影中的女孩莫名失踪,她的爱人之后就踏上了寻找她的旅途。
我问过你,如果有一天我失踪了,你会不会也不顾一切地去找我?
这个答案,当我看到你出现在撒哈拉沙漠的照片时,就已得到明确的答案。
人生而孤独,是独立存在的个体,我们与世界的联系,不是别的外物,而是我们身边的人。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意外、灾难在发生,生命是如此脆弱,一个不留神,就消失不见。
那个时候,能证明我们在这世间存在过的唯一证据,是记忆,是身边人对我们的记忆。
我觉得伊曼真幸运,我觉得我自己也是多么的幸运。
因为被人惦念,被人记得。
后来伊曼是在一个很远的难民营被找到的,她患了痢疾,很严重,她被我们的巡诊医生带回了医院。
马利克见到她的时候,一个那么高大的男人,眼泪“哗”地就掉了下来,上前紧紧拥抱住伊曼。
马利克说,不管伊曼是健康还是身患疾病,他都想要跟她在一起,就像过去二十多年的岁月一样。
这样赤诚纯粹的爱,令我深深动容。
云深,我一切都好,只是此刻,特别、特别地,想念你。
祝好。
朱旧
他的办公桌对面,坐在椅子上的乔嘉乐微微皱眉,脸上有一丝等待的不耐烦,她看见面前的男人,忽然微微笑了,神色非常非常温柔。
三分钟前,自己与他的对话忽然被敲门声打断,有个女孩子将一封信送到他手上。
他竟然终止了谈话,当着她的面就拆开了那封信,低头认真地看起来。
他看信时的表情跟之前呈现在她面前的冷峻完全不一样。
“傅总。”
她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在此之前,因为傅西洲的关系,她是知道傅云深的。
傅家名正言顺的嫡孙,与傅西洲水火不容。
但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痛恨傅西洲,也讨厌傅家的任何人,就是因为这些豪门恩怨,因为他们心中的欲望、争斗,姐姐才会遭受那么悲惨的事。
傅云深将那封信仔细地叠好,放在抽屉里,抬头对她说:“我们继续。”
他将桌子上的一封请柬推到乔嘉乐的面前:“乔小姐,想必你对这个感兴趣。”
她打开,是一封结婚请柬,当她看到新郎的名字时,脸色猛地就变了。
傅云深嘴角浮起一抹果然如此的笑。
“看来乔小姐并不知情啊,按说,你的西洲哥应该给你发了请柬才对。”
乔嘉乐并不笨,在最初的惊讶后,思绪一转,便明白了自己此刻为什么会被傅云深请到这里来。
她手指缓缓握成拳,冷笑着说:“傅总,我这个人性子直,也说不来弯弯绕绕的话,你找我有什么意图我明白,你想让我做什么,我也明白。”
傅云深说:“乔小姐是学产品设计的吧,有没有兴趣来凌天工作?
我看过乔小姐在学校的成绩,非常出色,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才,假以时日,设计总监也是做得的。”
乔嘉乐站起来,朝他伸出手:“成交。”
傅云深嘴角的笑意扩大:“乔小姐真是个聪明人,我就喜欢跟聪明人做生意。”
他握住她的手:“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乔嘉乐离开时,走到门边又站住,她转身,说:“傅总,我之所以跟你合作,是因为我姐姐,别以为一份工作就可以收买我。”
傅云深但笑不语,见她脸上骄傲的神色,他倒是真的有点欣赏这个女孩了。
有乔嘉乐的帮忙,压根就用不到他出面,他太明白她心里的那种恨,那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杀伤性武器。
之后,傅西洲与顾阮阮的婚礼,闹出了很大的纰漏与笑话,典礼时间,新郎却消失了。
阮老气得晕倒住院,坚决反对这桩婚事。
姜淑宁高兴得拎着瓶红酒去找傅云深庆祝,她说:“儿子,你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最狠一击!”
她之前一直怨他眼见着傅阮两家婚礼临近,却始终没有动作,原来是留在了最关键的时刻。
这下好了,婚礼搞砸了,阮老爷子怒极住院,傅凌天朝傅西洲发了好大的脾气,听说还动手了。
“妈,你就这么开心?”
他望着母亲,见她脸上笑容满面,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
他很久很久没有见她这样开心了。
“当然!”
她喝了一大口酒,“实在是太痛快了!”
“你开心就好。”
他低头慢慢饮一口酒。
“难道你不开心吗?”
姜淑宁说着,又有点感叹,“云深,自从你进入公司,这么些年来,我知道你其实并没有百分百尽心,你是处处跟傅西洲争,但顶多用了七分力。
我也知道,你有好多次都想退出公司。
但是儿子,人活一口气,你以为我真的多么在意傅家的家财?
我们姜家虽然不如傅家家大业大,但我从小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好东西见多了去。”
她端着酒杯的手指缓缓握紧,咬牙道:“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被这么践踏!”
因为心有不甘,所以滋生出欲望,因为心怀过多欲望,而滋生出更多的不甘,为这些买单的,是阴谋、算计、勾心斗角,如果一个人的生活中数十年如一日被这些东西充斥着,痛苦便如影随形,也渐渐被这些东西淹没,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一瓶酒的三分之二进了她的胃里,她大概喝多了,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剖析内心所想。
她说:“所以,儿子,你别怪我心狠,逼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谁叫你生在傅家呢!谁叫你是我的儿子呢!妈妈除了你,别无依靠。”
傅云深夺过母亲手中的红酒杯:“别再喝了,你醉了,去休息吧。”
姜淑宁微晃着身体站起来,临走时还不忘吩咐他:“儿子,你可别掉以轻心,我听说了,阮家那小丫头可真是痴心啊,婚礼上丢了这么大的脸竟然也毫不介意,还在老爷子面前维护傅西洲。
老爷子虽然生气,但对争取到阮董的股份支持还是很看重的。”
“我知道了,你快去休息吧。”
他在沙发上静坐很久,将剩下的酒慢慢喝完。
姜淑宁说得对,这些年,他并没有用尽全力与傅西洲争斗,他对得到凌天集团,也并不如母亲那般渴切。
他当年之所以回到凌天,是因为这是母亲向他提出她放过朱旧的一个条件。
外界都传傅家唯一的儿子是个窝囊废,两个孙子倒是厉害人物,只是没走出傅家门,自己就先窝里斗起来了,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爱争权夺势。
可是,如果有得选择,谁愿意每天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他自嘲地想,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真正喜欢的是什么,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么。
对,就如同他的母亲所说,谁叫你生在傅家呢!
人的出生是无法选择的,血脉之源也是无法斩断的,就如同当年他车祸醒来,得知自己是靠着那样痛恨着的傅西洲的血液才捡回一条命时,他用刀子划开自己的皮肤,对那人说,我把你的血都还给你!可傅西洲一句话,就掐灭了他所有的气焰,他说,怎么办呢,你再怎么不想承认,我们身体里都流着同一个的血液。
他再怎么厌恶甚至痛恨着姜淑宁,都无法否认,她是他的母亲,她是给予他生命的那个人。
如果有得选择,他不想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不想成为这样一个母亲的儿子。
如果有得选择,他宁愿永远留在海德堡,做一个做饭、画图、酿酒、制作手表的手艺人,与她过着最平凡却安宁幸福的生活。
果然如姜淑宁所料,因为顾阮阮对这桩婚姻的坚持,不久后,傅凌天做东,邀请阮老到家里来吃便饭,实际上就是缓和下两家的关系,让这桩婚姻继续。
在这次家宴上,傅云深第一次见到顾阮阮,这是个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年轻很多的女孩子,拥有一双天真纯粹的眼睛,一看就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对他赤裸裸的打量十分不习惯。
饭后他在花园里,碰上了也出来散步的顾阮阮,他指着傅宅灯火通明的屋舍楼宇对她说:“你看,这个屋子表面看起来很明亮温暖是不是?”
她似乎很不喜欢他,不,甚至有点害怕他,她并不想同他交谈,但是出于家教与礼貌,她还是点了点头。
“可实际上,谁知道呢!”
她不做声。
他叹息一声:“人也是一样,表里不一的。
不,人心可比房子复杂多了。
所以呀,阮家小丫头,你可得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了,不要被表象所迷惑。”
“我姓顾。”
小姑娘皱眉,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微微笑了:“没什么,送你一句警示名言而已,新婚礼物。”
傅西洲很快就找了过来,将小姑娘拉到身后,做出一个保护的姿势。
他在怕什么?
怕他欺负小姑娘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
他不过是怕他对阮家这个傻乎乎的小丫头说些什么而已。
他看着两人相拥离去的背影,不禁嘲讽地笑了,看起来多么亲密幸福的模样啊,可实际呢?
虚假的东西终究是虚假的,迟早会露出真面目的,尤其是感情。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给乔嘉乐拨了个电话。
他倒是想要看看,阮家的那个小丫头到底能走到什么程度,她真的明知欺骗也无所谓吗?
爱使人快乐,使人痛苦,使人盲目。
云深:
见信如晤。
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了,一是前段实在太忙,二是我又换了营地,来到了与叙利亚东部接壤的伊拉克边境地区。
这里亦与战线非常近,在项目地点,我们时常能听到由那边传来的爆炸声,伤者不断涌到医院来,大多数伤患依旧是炸伤或者枪伤,我们所做的手术,主要为他们保命或者保住四肢。
医院里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叫作丽贝卡,她与妈妈走在街上忽然被炮弹击中,她在医院里醒来时,才知道自己失去了双腿,母亲已经过世。
这个女孩子先后接受了七次手术,余生都只能依靠轮椅或者假肢行走。
开始的时候,她的情绪非常消极,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常常流着泪问我们,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遇这些?
我们无法回答。
在医院里,我们除了为患者提供基本的医疗服务与外科手术,还会为他们提供心理治疗,这是比之身体的伤痛更为艰难的部分。
我们的心理专家每天都要同丽贝卡聊一个小时,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一些,开始配合康复治疗,渐渐地,我在她的脸上看见了一丝笑容。
之后,她从轮椅上站起来,装上假肢,开始练习走路。
那个过程有多么艰难,云深,我想你比谁都更能感同身受。
有一天,她对我说,她相信一切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真令我开心。
云深,她让我想到了那一年的你。
命运有时候很残忍,把灾难与苦痛降临在我们身上,当一切无可更改的时候,是选择消极地把自己坠入黑暗深渊,还是选择勇敢、坚韧地与命运抗衡,不同的选择,会让我们看到不同的天地。
我很庆幸,你与丽贝卡,都选择了后者。
其实,我接触到的很多病人,他们在遭受到重创后,依旧保持着坚毅、乐观的精神,他们心怀希望,相信总有一天,战争会结束,他们可以重回家园,得到心中的和平。
还有,我们去难民营巡诊的时候,总会看见在荒凉贫瘠的空地上,孩子们奔跑嬉戏的身影,他们如同以前在学校里一样,追着一个足球跑,与同伴追赶打闹。
这样的画面,总是让我心里升起感动与希望。
云深,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也不知你好不好,但愿你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想念你。
祝好。
朱旧
收到她第八封来信时,他刚从医院回来,李主任对他说,目前他的身体状况依旧无法接受手术,需要再等待最佳时期,也再一次警告他,不能这样拼命忙碌工作,让他在家休养一段,或者去医院住着。
他对医院敬谢不敏,若不是当初她在那里任职,他怎么会甘愿一住那么久。
手上负责的重要工作正好告一段落,他决定回家休养一阵。
窗外梧桐树的叶子都黄了,凉风乍起,不知不觉,又一个深秋来临。
距离她离开,已经一年。
时间流转得真快,四季更替,好像眨眼之间,便换了一换。
他把她所有的来信又读了一遍一遍,只觉得太少,她写信来的时间跨度也间隔得越来越久。
自从得知她在叙利亚后,他每天都有关注时政新闻,那个国度的情况越来越严峻,想必信件收发也随之变得困难。
但好在,他通过leo,确认她是平安的。
休养在家的时候,有大把的空闲时间,他买了信纸回来,给她写信。
写的都是些琐碎的事情,比如给薄荷浇水,给梧桐洗澡,带梧桐散步,看了什么书,无所事事就在网上浏览菜谱,在心里学会了一道新菜,但其实没有试验,窗外的树叶落了满地,窗外的树叶又绿了,院子里的蔷薇花开了,别墅外的玉兰花开了……这些零零碎碎无关紧要的小细碎,他事无巨细地写在洁白的信纸上,没有投递地址,他仍旧郑重其事地装进信封里,贴上国际所需的邮票额,然后把那些信件与她的来信放在一起。
他生活里发生的很多重大的事情,他一件也没有写。
比如爷爷傅凌天的忽然病重昏迷不醒,整个凌天集团人心惶惶,关于他与傅西洲的继承人之位争夺暗潮汹涌得愈加厉害。
比如他的母亲又做了一件连他也觉得心冷的事情,她将阮家那个小丫头从楼梯上推了下去,导致她失去了孩子。
他讨厌她的行为,可在傅西洲愤怒掐着她的脖颈时,他也只能选择站在母亲这一边。
比如他的旧疾复发,这是最严重的一次,人都昏迷过去,最后出动了120急救车。
比如他的母亲病急乱投医,干出了一件愚蠢之极的事情,竟然在凌天新开发的蔷薇系列产品里动了手脚,导致他不得不与傅西洲联手,解决公司的信誉危机。
比如,他这一次的争斗,因为答应了母亲帮她实现心愿,他用了百分百的心力,可最后还是没能赢。
他不是输给了心计与手段,他输给了一个小姑娘的爱。
比如,之后爷爷傅凌天去世,临走前见了所有近亲,偏偏不肯见他的母亲。
她便疯狂了,跑到傅西洲母亲所在的疗养院,试图掐死那个女人,她的行为被房间里的监控拍得一清二楚,之后她被警察带走……
在他心里,这些事情再大,也跟他与她的那个小世界无关。
得知姜淑宁被警察带走,以“杀人未遂罪”被起诉时,傅云深在医院里刚刚接受完全面的身体检查,李主任给他安排了两天后的手术日程。
他听完前因后果,不得不跟李主任说,将手术推迟几天。
他立即去见律师,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将母亲保释出来。
对方却摇头:“证据确凿,很难。
而且,起诉方是傅西洲,你应该清楚,他对你母亲,本就恨之入骨。”
他几乎没有犹豫,便做好了决定。
他约见了傅西洲,他没有恳求他,而他也知道,就算自己恳求,他也不会放过母亲。
那么,不如以他想要的,来换取母亲的平安。
这也许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之后的手术结果会是怎样,是未知的……
“把我手里的股份一半转给你,够不够?”
他对傅西洲说。
把姜淑宁一直看得重若生命的东西许诺出去时,他竟然没有一点不舍,心里反而浮起一丝轻松,有一种仿佛重担终于被卸下的轻松感。
从一开始,他心里就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
他看见傅西洲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而后他冷冷地笑了,说:“在你们眼中,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可以明码标价来交易的,是吗?”
傅云深也笑了,却是疲惫的笑,他说:“你母亲与我母亲之间,我们之间,谁伤害了谁,谁又亏欠了谁,早就算不清了。”
他忽然觉得人生真是奇妙,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能跟这个同父异母水火不容的弟弟,坐在安静的车内,说这些话。
傅西洲没有再说什么,拉开车门离去。
之后,傅西洲接受了傅云深的提议,拿走了他手中一半的股权,取消了对姜淑宁的起诉,但也没有轻易放过她,让她关押了几天。
她一生尊荣,从未受过这样的对待与煎熬,被放出来时,整个人的精神都有点恍惚,回家就病倒了。
傅云深看着病床上憔悴不堪的母亲,她好似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因为得知他把手中股份转让了一半给傅西洲,此后他再也没有与他抗衡的资本了,她一下子就晕了过去,醒来后,整整两天,都不肯跟他说一句话。
“妈,我累了。”
他叹了口气,“对不起,答应帮你实现心愿,却没有做到。”
姜淑宁偏着头,依旧不理他。
他继续说:“我明天上午进手术室,妈,这场手术风险很大,我能不能走出手术室还不知道……”
姜淑宁“唰”地回头,冷着的脸上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你明天手术?
你明天手术?
我怎么不知道!”
他说:“妈,你以后别再跟傅西洲斗来斗去了,他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家伙,这次放过你,并不代表下次还会放过你。”
“云深……”姜淑宁紧紧抓住他的手。
“妈,拜托你一件事,我知道你不喜欢狗,但梧桐年纪大了,也吃不了多少,你别赶它出去……”
“儿子……”她抓着他手的力度更大了点。
“妈,最后再拜托你一件事,我死后,把我的骨灰撒到海德堡的内卡河里吧……”
“傅云深!”
她坐起身,眼泪忽然就落下来。
他一件件事情交代着,仿佛在说遗言。
他取过纸巾为她擦了擦眼泪,长大后,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为她擦眼泪,此时此刻,也许即将永别,他与母亲之间,才终于有了正常的舐犊之情。
在生死面前,其他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离开姜淑宁的病房,去护士站找周知知。
因为李主任的保密,所以周知知并不知道他手术的确切时间。
她听了他告别的话,同姜淑宁一样,眼泪哗啦啦地落。
“云深,我不许你这么说,你一定会好好地从手术台上下来,我等你!我跟你讲啊,你不出来,我就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等……”
他叹口气:“知知,别再哭了。”
周知知忽然猛地抱住他的腰,紧紧地,她将脸埋在他胸前,号啕大哭了起来。
他身体僵了僵,想要推开她,最终手指却落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他心里却在想,幸好朱旧不在,她也会哭吧?
不,为了不让他担心,她不会哭,但她心里会非常非常难过。
朱旧,幸好你不在。
可是,我又多么想你在,想再见你一面,也许是今生最后一面,想与你告别。
这是她离开的第二年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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