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真好,我们拍张照吧。”
她掏出手机,“咔嚓”一声,阳光下,四张挨得近近的面孔,在时光里定格。
不远处,正与母亲边走边说着话的周知知,忽然停住了脚步,目光定定地望着草地上的一幕。
她看见朱旧搂着那只每次一见到她就狂叫的狗狗,那只狗狗亲昵地挨着她,吐着舌头。
朱旧掏出手机,然后勾过傅云深的肩膀,一男一女一小孩一狗,挤在一起拍照。
她看见朱旧抱着那只叫梧桐的狗狗,在地上打了个滚,发出爽朗的笑声。
她看见傅云深凝望着朱旧时,嘴角洋溢的笑容,不同于每次见到她或者任何人时那种浅淡的并不抵心的笑,那是发自内心深处快乐的笑,每一丝弧度,都是那样柔和。
“咦,那不是傅云深吗?”
耳畔母亲的声音将她从愣怔中拉回。
“嗯……”
“他旁边那个女的是谁?
穿着白大褂,你们医院的?”
“嗯……”
“医生?”
“嗯……”
“那只狗!那只可恶的狗竟然没冲她吼叫,还玩得那么高兴!”
周母皱眉,厌恶地说。
她也曾被梧桐凶狠的叫声吓到过,她讨厌死它了。
“嗯……”
“那女的叫什么名字?
哪个科室的?”
“嗯……”
“周知知!你是傻了还是怎么的,就知道嗯嗯嗯!”
周母伸手抓住女儿的手臂,提高声音道。
“哦,朱旧,外科的。”
周知知恍了恍神。
周母看了眼神采飞扬的朱旧与神色温柔的傅云深,再看了眼自己傻呆呆失了魂的女儿,心里怄火,没好气地骂道:“真是没出息!这么多年了,连个残废也搞不定!还一直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简直丢人!”
“妈妈!”
周知知厉声说:“请不要这样说云深!”
周母火气更大,指着傅云深的方向说:“周知知,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你在这里跟我吼,维护他,他有正眼看过你一眼吗?
我周家的女儿,什么样的男人配不上?
你偏给我着了魔一样巴着他!”
“妈妈,别说了!”
周知知脸色难看,咬着唇,极力压抑着脾气。
她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息事宁人,跟母亲又将有一场激烈争吵。
这些年来,只要一说到傅云深,母亲就是这个态度。
哪怕因为碍于爷爷的威力,母亲不再如当初那样坚决反对她跟傅云深,但她依旧不喜欢他。
当年,刚升入大二的她在傅云深车祸事故后,毅然从学校退学,重新参加高考,报考的专业是医学护理。
周母被她气得病倒,整整半年,没有同她讲过一句话。
她原来学的是音乐专业,主修大提琴,她天赋很好,周母对她期望很高。
她给女儿规划的未来是那样璀璨,送她去最好的学府深造,然后有朝一日,在顶级的舞台上,开独奏会。
那是周母年轻时未完成的梦想,她把这个梦,延续到女儿身上。
然而,周知知令她彻底失望,更让她愤怒的是,女儿为之不顾一切的男人,压根儿就没有把她当回事。
周母说:“你听好了,周知知,下周开始,你给我去相亲!别指望你爷爷帮你,这次,我谁的话也不听。”
“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
周母说完,拂袖而去。
“妈妈……”周知知追过去,走两步又停住。
本来母女俩是去吃饭的,现在这个气氛,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她转身,视线又远远地投射到那两人一狗身上。
阳光下,那画面,真美,也真刺眼。
她低头,快步离去。
蒙蒙的手术,朱旧与陆江川一起进的手术室,她是主刀医生,他从旁协助。
朱旧开玩笑说,这是她有史以来用过的最高级别的助手了呢!陆江川拍拍她肩膀,别有压力,全力而为就好。
她深深呼吸,点点头。
蒙蒙被推进手术室前,忽然伸出小小的手拉住她的,她轻轻地说:“朱阿姨,我还想吃你给我买的麦芽味棒棒糖。”
那天她带她跟梧桐一起玩耍,回医院的路上,她怯怯地问她,朱医生,我可以叫你朱阿姨吗?
孩子软软的小手握着她的手,瘦弱的身体紧紧地靠在她腿上,黑亮的眼睛里充满期许。
她心里被一种柔软的情绪充斥着,抱起她,脸颊贴着她,柔声说,当然可以呀!
被一个孩子喜欢与信任,是那样美妙的感觉。
而此刻,也是那样沉重。
她一定一定要救活她。
“醒来后,我给你买十支,好不好?”
她微笑着说。
手术室外。
蒙蒙父母还有奶奶,坐在长椅上,几双眼睛一齐望着手术室上方的灯,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心都紧紧提起。
在他们不远处的另一张长椅上,傅云深静静坐着,时而看看指示灯,时而低头看看腕表。
漫长的等待后,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
陆江川第一个走出来,摘掉口罩,神色松懈,对急迎上去的蒙蒙爸爸说:“手术是成功了,但是还要再观察七十二小时。”
蒙蒙妈妈哭起来,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
傅云深轻轻舒了一口气,起身,慢慢离开。
手术室里的朱旧,也狠狠地舒了一口气,她抹着满额头的汗,看着静静沉睡的蒙蒙,笑了。
蒙蒙被送入重症病房,她再三嘱咐当值的护士时刻关注孩子的情况。
那三天里,她只要有空,就亲自去看一看。
一切看起来很好,只要熬过最后的几个小时,术后最危险的时间段,就算是过去了。
这天中午,她如常去买咖啡,帮奶奶带了薄荷糕,还买了十支麦芽味的棒棒糖,棒棒糖的包装纸各种颜色,五彩缤纷,十分好看。
她微笑着想,蒙蒙一定会好喜欢的。
走到医院门口,手机响起来,她接起,刚听一句,脸色剧变,朝住院部狂奔而去。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重症病房,她站在门口,脚步沉重得再也挪不动一步。
她看见陆江川缓缓地直起身子,沉默地看着病床上的孩子,心电图闪着一道直线,仪器的尖叫声就像是丧钟一样,刺痛每个人的心。
她站在门口,手中的购物袋“啪”地坠落,眼前白花花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有了知觉,是陆江川将手搭在她肩膀上,沉声说:“低心排综合症。
肾功能与呼吸功能衰竭严重并发,太快了,我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朱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赶来的蒙蒙父母亲整个人都傻了,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后,蒙蒙的母亲直挺挺地往地上倒,蒙蒙父亲还在愣怔中,都来不及抱住晕倒的妻子。
“砰”的一声重响,像重锤一样,敲击在朱旧的心坎。
住院部一楼大厅。
朱旧刚走进来,就被忽然冲过来的蒙蒙父母拽住。
蒙蒙离去半天,她第三次被这对伤心欲绝又愤怒异常的年轻夫妻拦住。
男人沉痛质问,一遍又一遍,说着相同的话:“朱医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明明说,手术成功了的!孩子情况变好了的啊!为什么会这样?”
蒙蒙妈妈赤红着眼睛,她死死揪住朱旧的衣服,整个人都扑到她身上,喉咙已经哭到沙哑:“你还我孩子!你还我孩子呀……”
朱旧看着眼前的夫妻,她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伤心、愤怒,还有一种更令她难受的情绪,那是绝望。
他们结婚后,一直怀不上孩子,蒙蒙母亲直至三十岁才终于有了她。
再也没有比心里刚刚燃起希望与巨大的惊喜,又立即被扑灭的冲击来得更为残酷。
而蒙蒙的奶奶,因为这巨大的打击而病倒了,此刻正住在住院部里。
朱旧明白他们的心情,所以她默默承受着质问与痛骂,一次次地说着对不起。
哪怕同事们都对她讲,这并不是她的错,她已经尽全力了。
就连李主任也对她说,我看过手术记录,你们已经做得非常好,是孩子的情况实在太凶险,别太自责。
他们不知道,她并不是沮丧于手术的失败,她是真的很难过。
人来人往的大厅,这些动静很快就引起了人群围观,有个护士上来试图将蒙蒙妈妈拉开,她却像个疯子一样尖叫着挥着手臂,护士被她的指甲划伤,痛得她也尖叫起来。
周知知同母亲刚走出电梯,就看到大厅里闹得一团混乱。
周母认出了风暴中心的朱旧,她停住脚步,从蒙蒙父母反反复复的质问中,很快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妈妈,走吧。”
周知知说。
周母摆摆手,“别送了,你回去工作吧。”
周知知点点头,“那你开车小心。”
她走到电梯口时,电梯刚好打开,看到里面的人,她一怔,立即上前一步,堵住出口,说:“云深,我有事情要跟你说,我们去你病房好吗?”
傅云深说:“我现在有事,回头再说吧。”
见他要走出来,周知知不让,“是很重要的事!”
傅云深皱眉,拨开她:“知知,我等会儿去护士站找你。”
“云深……”
他已经错肩而过,朝大厅走去。
她叹口气,她哪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他,她只是不想他卷入到朱旧的事情里去,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她跨出电梯一步,想追过去,脚步忽然顿住,最终又退了回来,按了关门键。
罢了,追过去干吗?
去确认他对她的维护吗?
周知知,你何苦自我找虐!
傅云深一眼就看到微微低着头的朱旧,她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任哭闹的女人揪着她的手臂,咄咄质问。
他看见她的手背上,被抓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几个护士虽然被蒙蒙母亲的凶悍吓到了,但依旧试图想要平息纷扰,哭闹的女人拽着朱旧,护士们去拉她,女人尖叫,蒙蒙父亲愤怒地呵斥护士们。
场面更加混乱。
围观的人潮,对着朱旧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傅云深远远地看着她,那种很久没有过的无力感又深深地涌上来了,他扶着墙壁站稳,前一刻心急下意识加速了步伐,他差一点就摔倒在地。
他一步步朝她身边慢慢走过去时,心绪涌动,多年前曾遭遇过的感受,此刻又卷土重来。
分明是这样近的距离,他眼睁睁看着她处于风暴的中心,被责骂、被指点、被伤害,他心里又焦急又愤怒,却不能第一时间飞奔过去张开双臂将她保护。
那么那么地无力。
一直低着头的朱旧忽然抬头,侧眼便看见他急切靠近的身影,四目相触,他眼中所有的情绪她都懂,她忙做了个“别过来”的手势,他却置若罔闻。
傅云深已经走进那团混乱中,他试图拨开那些拉扯,将她带走。
然而蒙蒙母亲情绪早已失控,歇斯底里地挥打着,他被重力推着踉跄后退了几步,身体晃了晃。
一直没有说话的朱旧忽然大声喊道:“别碰他!”
她使力挣脱蒙蒙母亲的钳制,退开两步,看着蒙蒙父母,说:“我也很遗憾,很难过。
对不起。
请节哀。”
她走到傅云深身边,轻声说:“别跟来。”
然后快步离开。
傅云深立即跟了过去,可她实在走得太快了,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见主角走了,看热闹的人也陆续散去。
大厅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只有蒙蒙父母站在那里,女人哭倒在丈夫的怀里,抽泣着,一下一下捶打着丈夫的肩,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心中的伤痛挥洒出去。
男人咬着唇,紧紧搂着妻子,眼睛里空茫茫一片。
这时,一直静静站在大厅一角的周母,朝那对夫妻走过去。
“我听说,你们女儿的死亡,不是意外。”
周母说。
“你说什么?”
男人看着她。
他妻子听见这话,也猛地转身:“你刚刚说什么?”
“这不是意外,是术后医疗事故。
明明手术很成功,不是吗?
我听说,好像是之后主治医生粗心大意,用错了药。”
她凑近他们,压低了声音。
“原来真的是这样?
我就知道不对劲……明明好好的啊……”女人说着又哭了,泪眼中浮起强烈的愤怒。
男人比妻子冷静一点,看了眼周母,质疑道:“你是谁?
怎么会知道这些?
听谁说的?”
“我女儿是这医院的护士,就在外科上班。”
周母瞟了瞟四周,声音更低:“本来这是机密,但我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孩子这么小,多可怜啊!我也是个母亲,能明白你们的心情……”她说着,叹了口气。
蒙蒙父母还想再多问几句,周母却什么都不肯再说,急匆匆地离开了,还嘱咐他们,别说是她说的。
她走到门外,才放慢脚步,嘴角勾起一抹快意的笑,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不需再多说,他们失去女儿的伤痛,就是那阵风。
种子见风就长,怒火终会燃烧起来!
她想起先前傅云深脸上焦急的表情,从她身边经过都没有发现她,眼中心中都只有那个女人。
她打听过了,那个叫朱旧的女人,才来这医院不久。
自己那个傻女儿,这么多年来傻兮兮地跟在他身后有什么用呢!
傅云深在外科的楼梯间找到朱旧。
天色晚了,楼梯间很暗,她就坐在最上面一级台阶上,瘦瘦的一抹身影。
她听到拐杖的声音,微微叹了口气,拍了两下手掌,声控灯应声而亮,然后走下来,在第三阶台阶坐下。
傅云深坐到她身边,在又暗下来的空间里静静地、专注地、放肆地凝望她,这个他爱的女人啊,真的真的特别善良体贴,哪怕她此刻难过,想要黑暗的包围,可顾及到他,让灯光亮起来,也让他免于爬楼梯。
所以,他懂她心里的难过。
他轻轻说:“蒙蒙啊,一定去了一个很美好的世界,那里没有寒冷,没有病痛,不用打针,没有她讨厌的消毒水的味道,也没有这个现实世界里的冷漠、欺骗、残忍,那个世界里,有她喜欢的小狗,有她爱吃的麦芽味棒棒糖。”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讶异,这样傻兮兮的话,他以前从没有讲过,甚至想都没有想过。
从前他一直觉得,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哪里有什么天堂,也没有另一个世界。
朱旧忽然扑到他身上,紧紧地抱住他,一遍一遍点头。
她感激他没有像别的人那样,对她说些“你已经尽力了,不是你的责任”之类的安慰的话。
他懂她所有的难过,他懂。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静静地坐了很久。
夜色渐深,楼梯间最后一丝淡薄的光线也消失殆尽。
朱旧忽然拍了拍手掌,站起来:“很晚了,你快回病房吧,你家阿姨应该送饭过来了。”
他说:“我们去食堂吃吧。”
她摇摇头:“我不饿。”
“是谁说过的,心情再差,也不能让胃跟着受苦。”
他顿了顿,说:“朱旧,你打起精神,别让你奶奶担心。”
她叹口气:“走吧,你请我,我要吃最贵的!”
他忍不住笑了:“尽管点。”
他们乘电梯下到一楼,这个时候正是饭点,大厅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所以站在门口踱来踱去的男人十分打眼,是蒙蒙父亲,他看起来很焦虑。
傅云深皱了皱眉,这家人,真是没完没了纠缠到底了啊!他拉了拉朱旧,示意她从另外一边的小门出去,她却摇了摇头,“没关系。”
虽然觉得困扰,但如果她见了他们就逃走,显得她真的做了亏心事一样。
她走在他前面一步,一边轻声说:“不管他说什么,你别跟他起冲突。”
蒙蒙父亲已经看到了他们,快步冲过来,傅云深正盯着他看,所以他脸上愤怒的神色他瞧得真真切切,不止愤怒,还带着一股狠戾!他心里一个咯噔,还来不及细想,迎面冲来的男人忽然抬起手,他手中闪烁的银光惊得傅云深急喊:“朱旧,小心!”
男人已朝她逼近,朱旧也看到他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一把刀!她震惊得睁大眼,在这样危机的时刻,她反应依旧迅速,想要立即闪躲,可她想到了身后的人,试图移动的身体稍稍迟疑,就在这一瞬的迟疑间,举着刀的男人已冲到她面前,恨恨地说:“一命换一命吧!”
再躲开已经来不及了,朱旧下意识地闭上眼。
她闭上眼的一瞬间,感觉到耳畔刮过一阵风,她的身体被那阵风带起,旋转过后,熟悉的温度与味道,令她豁然睁开眼。
“云深!”
他的痛哼声淹没在她惊恐的叫声中,他抱着她,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力都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背脊上,插着那把刀,鲜血透过一层层的衣服慢慢渗透出来,他的脸色瞬间就变得苍白无比,可除了刀锋刺入的那刻他痛呼出声,此刻他咬紧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持刀的人,看见傅云深背后大片的鲜血,仿佛如梦初醒般,眼中终于浮起巨大的恐惧,然后他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云深,云深……”她伸手去捂不断流血的伤口,黏稠的血液令她声音发抖,她一边大喊着:“快来人啊!”
一边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摸手机。
傅云深想伸手握住她颤抖的手,告诉她,别怕,没事的呢。
可他连抬手的力气都使不上,他觉得头很晕,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最终连她充满恐惧的脸都慢慢消失不见……
李主任匆匆赶到手术室时,朱旧刚换好无菌服,站在洗手池前净手,她发现自己的手抖个不停,哪怕紧紧交握,依旧无法停止颤抖。
“你出去!”
李主任一边匆匆套上衣帽,一边瞟了眼朱旧。
“主任,我……”
“朱旧,你给我出去,这是命令!”
他提高声音,说完就急忙进了手术室。
朱旧走了出去。
她站在手术室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指示灯,看着看着,她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多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好像与此刻重叠了。
喷涌不止的鲜血,自己不停颤抖的身体,死寂般的医院长廊,寒冷的漫长的夜……
她抱紧双臂,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没有一点用处。
“哒哒哒”的脚步声急促地逼近,那人冲到她面前,抬手就甩给她一巴掌。
周知知剧烈地喘着气,盯着朱旧的眼神锋利如刀,她气势汹汹地指着她,声音却颤抖得不成调:“你真是……不把他……害死……不罢休!”
脸颊火辣辣的痛,朱旧却没有还手,也没有说一句话,她转身,继续盯着指示灯。
周知知走到椅子上坐下,也盯着指示灯看,双手合十。
时间是那样的漫长,空间寂静得令人心里发慌。
当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周知知比朱旧更快扑过去,李主任摘掉口罩,脸色很难看。
周知知只顾着去看病床上的傅云深,朱旧却注意到了李主任的神情,她心中一紧,却听到李主任开口说:“无性命之忧。”
他看了朱旧一眼,又看了眼周知知,说:“朱医生,你将病人送回病房,随时观察情况。”
周知知叫起来:“李伯伯!”
她张开双臂挡在病床前。
李主任不为所动,说:“周护士,我记得你好像不是手术室的当值护士,现在是上班时间,还不赶紧回到自己岗位上去!”
朱旧试图将周知知拨开,她哪里肯让。
对峙间,李主任一把拽过周知知,拖着她一路往前走,这次倒是放柔和了语气:“知知,不是我不帮你,我明白云深的心思,他醒来第一个想见到的人,不会是你,你又何苦呢。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明白吗?”
周知知挣扎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
他们说的那些,她何尝不知呢,可这世间,最难勘破的,就是一颗充满执念的心。
傅云深在凌晨醒过来,这时才感知到剧痛,又伤在背上,趴着的姿势睡久了特别难受,刚一动,撕扯到伤口,他忍不住轻哼了声。
朱旧趴在床边浅眠,手一直握着他的,他一动她就醒过来了,他那声痛哼很轻,她还是听到了,忙查看他的伤口,见绷带没有出血,才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回家睡?”
他问。
她不答他,只看着她,板着脸。
“你脸怎么了?”
他忽然发现她右边脸颊红了,有淡淡的指印,“那个男人打你了?”
他以为是蒙蒙父亲动的手。
她依旧不回答,看着他,良久,开口时声音里带了怒意:“傅云深,你的身体是铜墙还是铁壁?
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在生气,他勾了勾嘴角:“哎,没有伤到要害,别担心。”
“你吓死我了,你真的吓死我了……”
明明她前一刻还充满怒气,转眼竟然就哭了起来,他看得愣住了。
“你……”他有点慌乱,她极少哭,相识多年,他见过她眼泪的次数寥寥可数,所以他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你知道吗,我想起了那个夜晚……”她的眼泪哗啦啦地掉,瞬间就爬满了脸庞。
她闭了闭眼,说不下去了。
他试图帮她擦拭眼泪的手指微微顿住,没想到她会提起那个夜晚。
对他们来说,那是个如噩梦般的夜晚,不想碰触。
他收回手,轻轻说:“朱旧,那些记忆,都忘记吧。”
他顿了顿,“所有的,统统都忘记吧。”
她像是被刺痛神经般刷地站起来,指着他的伤口,泪眼蒙胧地怒视他:“傅云深,你到底什么意思?
一边为我挡刀一边让我忘记我们之间的所有?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真的很可恶!”
他微仰着头看她,平静地说:“朱旧,当时你明明可以闪开,可你没有,不是吗?
因为你顾及到你身后的我。”
他忽然笑了,有点自嘲:“我再没用,也不会让一个女人挡在我身前。
你别多想,那个时候,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这么做。”
她真的要被他气死了,尤其看到他嘴角自嘲的笑容时,“仅仅只是这个原因?”
他竟然还点头,“只是这样。”
“你!”
他真是最知道怎么挑起她的情绪波动,她咬唇,深深呼吸,双手掩面,让自己冷静一会儿。
她重新坐在他身边时,情绪已平复许多,她没有再哭,可眼眶红红的,还盈着雾气,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般,固执地望着他,期待得到一个安抚的拥抱。
他微微偏开头。
她却忽然捧住他的脸,这是她每一次有什么重要事情对他宣布时的惯有动作,她喜欢凝视着他的眼睛说话,她说,这样子,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方,说的话,说话时的表情,会被深刻铭记。
她性情爽朗,却常常有一些小女孩般的小情怀。
天知道,这样的她有多么动人,最是让人无法拒绝。
他没有动。
“我不要!我不要忘记!”
她捧着他的脸,两人对视,他清晰看见她眼中的倔强坚定,她摇头:“云深,你知道吗,哪怕是那一年我最痛苦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过把与你有关的记忆抹掉。
我奶奶说过,人这一生,就是为记忆而活的。
好的,坏的,都同样珍贵。”
而那些往昔的岁月啊,闪亮如深山夏日夜空里的星辰,也温柔如初秋荷塘上的月色,是她生命中顶美好的时光。
她从未,也不舍忘掉。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十八岁的那个秋天,她拿着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边走边核对路牌,她在那条落满枯叶的小路上兜兜转转找了许久,就这样慢慢地走进了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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