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璋朱棣以后,老朱家没出过比这二位心更狠手更黑的,遇到这种事束手无策,故而只能通过漕运向边镇运输粮饷,久而久之,形成惯例:屯田被将领私分,朝廷再单独输送钱米养兵。
这个代价太大了。时间成本不说,人力物力投入,路上的损耗,大小官员的贪墨、漕兵的吃拿卡要……算一下征收的总量,再统计运输到九边的物资,用“十不存一”来形容绝对不算夸张。
曾经有“聪明人”琢磨过解决方案。
第一批聪明人是商人。
他们向朝廷提出:由我们商人来承包给边军的漕运工作。朝廷只需要告诉我们边军需要多少钱粮,在南方把这些交给我们,或者直接给我们采购款,我们负责按时足量的把钱米运过去,而且,运输费报价低得令人发指——朝廷象征性给付一点点运输费,然后批给我们一些“盐引”做补贴就好。盐引就是卖盐的许可证。从汉朝起,盐铁两项就是国家垄断经营的战略物资,商人贩卖需要特批经营许可证的。
圣天子一琢磨:以前送一石粮到边镇,我需要投入十石粮的运输费、现在你们全包了?这是好事啊,不就是发几张许可证嘛,又不用掏现钱。于是准了。
然后,边军就都吃上了优质军粮——军饷肯定要扣一些的,因为商人们不可能按人头发钱,要经过军官们层层过手。但毕竟能拿到手的比以前可真多了不少。对朝廷、对兵卒们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话说,商人们真的有那么高的效率,能把朝廷巨大亏空的项目做到盈利么?是的,商人们真的可以。如果一石粮的运输成本朝廷要投入十石,商人们要价最高的也才两石。
以朝廷的大人们想来,你们再能吃苦、再日夜兼程,几千里路,就算运输队一多半的时间全跟骡马一样吃草不吃粮(好吧,负重去远骡马也要吃些粮的)……也赚不到几个钱啊!
事实证明,大人们错了:商人们不仅赚了,而且,赚翻了!
原理很简单。因为商人们其实一粒粮都没运!
商人们把朝廷划拨的粮就地卖掉换成银子,这是一石粮的银子、连同运输费,这是二石粮的银子,一起带到边镇——也就是说,拿了三倍粮价银到边地,然后雇流民开荒!流民的佣价比鱼米之乡产粮区的人工价格又低了许多!仅仅这一番操作,便已赚得盆满钵满。
等商人们种出粮食付给边将,再用边将的收条凭据到官府兑换成盐引,再从沿海收购食盐,贩卖四方!
赚嗨了。
然后……就被取缔了。
朝廷节省了巨额成本,开心。
边军吃上了优质军粮,领到了比以往更多的军饷,开心。
商人们赚了很多钱,也开心。
有人开心,就一定有人不开心。
比如,负责漕运的官员们就非常不开心。以前可以贪污,可以吃拿卡要,可以报销雇佣拉纤河工的花账、可以接受漕头(包工头+黑社会)的孝敬……现在没办法了。更大的损失是夹带——从南向北运输,可以带私货啊!搭公家的船,不仅零运费,而且不需要给各路关卡交税呢!带的私货越多,赚的就越多。所以,漕船越做越大,甚至最大的做得跟河道差不多宽,大运河水位稍降一点,整艘船便搁浅,把河道堵个严严实实,旁边别说小船了,连只鸭子都游不过去!这里说的官员,可不是漕运总督一位——南起湖广北至京师,这条大运河所经之地,那些好处么,沿河两岸的大小官员人人有份!
漕兵和衙役们不开心。以前可以从漕丁纤夫那里弄的油水没了、偷鸡摸狗盗卖漕粮的机会没了。
朝中的大人们不开心。没得“漂没”了!要知道,不仅京师运往边地的物资会漂没、湖广苏杭运往京师的路上,漂没得更多!
边镇的文官们不开心。以前物资银两要过手,过手就能赚,现在没啥油水可捞了!
就连武将们也不开心!商人们垦边种地,搞不好圣天子哪天就想起来太祖爷曾经划拨过大量军屯这档子事情来!
有道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此等大仇岂能不报!
于是,这个报告商人刺探军情的、那个报告商人以次充好的、你报告商人哄抬物价、我报告商人“僭越”(比如穿了件绸缎衣服)加大逆不道……
得嘞,收拾丫的!
明清两朝,最大的特点是朝中有数不胜数的“正人君子”,动不动就往地上一趴嚎啕大哭,嚎得越惨越爱国。当下就有人痛心疾首——哦,其实这是两个词:少贪了银子“痛心”,然后去大皇帝脚前“疾首”:陛下,了不得啦,出天大的祸事啦!商人们居然穿绸子衣服啦,还五颜六色!这不仅公然违抗太祖爷的命令,而且,不符合“礼”啊!啥叫礼?礼可是国之根本啊!
人抓起来审,杀的杀,流的流,家产充公,开出来的荒田收归国有……欣欣然形势一派大好。
然后边军又挨饿了。
是的,每次朝廷嚷嚷形势一派大好时,一定会有很多人挨饿。嚷嚷声越大、形势越大好,挨饿的人越多、饿得越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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