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娶了一门亲事,班相的女儿,这是他想娶都娶不到的。
这天中秋,曹潜承恩从军中回家。
府上热热闹闹,庆贺着中秋家宴。
曹潜回来时,母亲夏侯氏和曹恭并没有在家,他询问下人才得知,母亲和弟弟参加宫宴去了。
曹潜听后,顿时心中悲怆。
这种宫宴,有母亲,有弟弟,却没有自己。
夏侯氏母子回来时,曹潜正一个人吃着饭。见到兄长,二人俱是上前嘘寒问暖。
可这种场面在曹潜眼中,格外的虚假。
你们是一家人,是母子,而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曹潜一刻钟也不想多待,当即便要离开。
中秋佳节,审薇和次子如何能让儿子离开。她虽然去宫中,可是满脑子想的都是长子。
母子二人,一个要走,一个要留。
拉扯之间,审薇摔倒在地,撞伤了脑袋,鲜血直流。
曹潜吓懵了,一时不知所措。
曹恭一怒之下,打了曹潜一拳。而这拳也让曹潜如梦初醒,他也举起拳头,向着曹恭狠狠地打去。
这件事并没能瞒住,曹昂很快知道了消息。
当天夜里,曹昂来到了梁王府。
曹潜见到伯父,顿时畏惧起来,低着头不敢言语。而曹昂看着这个从小养大的侄子,满眼只有无奈。
“潜儿,你去西北吧。隐姓埋名,做个军卒。”
曹潜听到此言,满眼不可置信。
“伯父。”
“叫天子。”
“天子,我。”
“此事不可更改。”
曹潜看着曹昂,一会想哭,一会又想笑。
“天子是不是很厌恶我?”
“我以为你会知错的。”
“那天子为何这么偏心?”
曹昂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潜儿,你应该知道,我从小最偏心的,乃是你。”
“那是从前。可现在不是了。天子的皇位,要传给太子,母亲给了弟弟,爵位也要给弟弟,我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曹昂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你母亲见我第一句话说得是什么吗?”
“她说她是不小心踩滑摔伤的,跟旁人无关。”
“母亲?”
“你觉得是你弟弟抢了你的一切,还觉得我之所以知道此事,是恭儿告的密?”
曹潜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这件事,不是恭儿告的密,他反而严令所有人不许说出去。你觉得恭儿是坏人,你可否知道,他还曾请求将自己的爵位给你?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努力吗?就是想让我高兴了,免去对你的责罚。
不管你有没有把他当兄弟,他把你当作骨肉至亲。”
曹潜脸色,顿时一变。
“我。”
“将心比心啊。”
曹潜伏在地上,忍不住哭了起来。
“潜儿,你这几年到底是怎么了,我了解你,你的本性不是这样的?”
曹潜突然抬起头来,看向曹昂。
“天子,我想问你,我是不是你的儿子?请你如实告诉我。”
“这些年,就是这件事困扰着你,让你变成这个样子吗?”
曹潜没有回答。
“你不是我的儿子,而是我亲弟弟梁怀王曹铄的儿子。夏侯氏就是你的亲生母亲,恭儿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曹潜听后,满脸不敢置信。
“伯父,这不可能。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二十多年。”
“你的父亲没有死,只是因为一个特殊的原因,对外谎称死了,他娶了你的母亲,生了你们兄弟二人。
你们就是真真实实的我的亲侄子。”
“什么原因?”
“上一辈的事情,你不必多问。”
“那我父亲呢?”
“建安二年去世了,就埋在谯县你父亲的坟墓中。留下你们兄弟二人,以过继子的身份认祖归宗。”
曹潜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
“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潜吗?因为父亲的身份不能告诉别人,所以叫潜。你弟弟之所以叫恭,是我希望他对你兄友弟恭。
我与你父亲,就像你和恭儿一样,相依为命长大。
你作为兄长,应该撑起整个家,为母亲弟弟遮风挡雨,可你呢?兄友弟恭,恭儿做到恭了,你做到友了吗?
今天跟你说的,只有你母亲知道,往后你要烂在肚子里,不能跟任何人提。
至于这个家,你母亲,恭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曹昂说完,转身离去。
曹潜突然站起身来,跑向母亲的房间。
曹恭正在审薇身边侍疾,见到曹潜,也是一愣。
曹潜却“扑通”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母亲,我错了,恭儿,我错了!”
······
贞观十五年(213年)的八月末,曹潜被送往朔方郡。
这一待,便是十年。
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阴沉飞雪白。草原的朔风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也蓄起胡须,换上了征袍。
曹潜被曹昂培养了十多年,能力自不必说,这些年,积功至边镇都尉。
他无比思念着家,思念着伯父,母亲和弟弟。
可是,他回不去家。
年少时犯了一个错,想弥补,想还清,到最后才发现,根本无力回天,犯下的罪过永远无法弥补,心中的悔恨也永远无法闲散。
贞观二十五年(223年)秋,梁王太妃夏侯氏薨。
同年,曹潜被准许回京奔丧。
······
曹潜是一个人回的京,虽然哀恸于母亲的去世,可他却先去拜见了天子。
曹昂看着被风沙磨砺的曹潜,欣慰,也很心痛。
“十年了,没让你见你母亲最好一面,是不是恨死了伯父?”
“潜不敢。”
“你犯了大错,没法回来。哪怕你是我的侄子,我也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你母亲很伟大,她病了很久,却不用药,她希望自己病死了,你就能借着为母奔丧的理由,返回京中。”
曹潜没有说话,眼泪刷刷往下流。
“有些错误,到底无法弥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曹潜跪在地上,低声哽咽。
“伯父,潜儿错了,潜儿改了。”
“当年你奸淫了荀氏女,她却怀了你的孩子,只能归家。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居住。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十年的风沙和你母亲的一条命,堵住了他们的嘴,希望你别再负了你的母亲,负了你自己。”
回到家中,弟弟曹恭抱着他失声痛哭。
“大兄,我们没母亲了。”
“母亲临走前说了什么?”
“母亲说,你能回家了。”
曹潜处置完母亲的丧事,已经是数月之后的事。
按照曹昂给他的地址,他一个人来到一处小院。院子不大,门前却有一棵树,亭亭如盖。
曹潜到了门前,刚想敲门,便听见里面读书的声音。
“无父何估,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曹潜听得,潸然泪下。
子欲养而亲不待,自己是个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之徒。
······
曹潜来了又走了,守边十年,他已适应了塞外的寒风与黄沙。或许多年以后,他还会回来,至少,能不再负人了。
······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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