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下蒙头的被子跳下床来,抢过银杏手中的灯笼,又对着画像看了一眼,只见原本空着的落款处多了几个字太华山主人。她无力的坐回到床上,双目无神的喃喃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她清楚的记得在睡觉之前这幅画就没有落款,一梦醒来,它的上面竟然多了梦中所见的落款题字,这如何能让她不惊讶万分。惊讶之余,又想起梦中的情景以及道人说过的话,不由得又欣喜起来,起身从旁边移过一个蒲团,双膝一屈,朝着画像拜了几拜,口中立誓道:画中人,无论要我做任何事,尽管吩咐,我一定全力而为,决不推辞。
几名丫环见主子一会癫一会笑,一会又朝着一幅画硊拜言语,都感到莫名其妙,也不敢多言,纷纷回到各自房间去了。
自此以后,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韦氏都会悄悄的对着这幅画焚香叩拜,从来不敢在人前将它拿出来,怕有人问津。
如此过了十几年,她一直深信梦中道士的话,即便皇帝早就立了皇长子赵桓为太子,她依然满怀希望的认为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下一个皇帝,太子又如何?当了皇帝又如何?先皇赵煦二十三岁就死了,皇位还不是落到了赵佶的手中。世事无常,上天自有安排,岂能是世间的凡夫俗子所能看透的。
韦氏拉着赵构的手,讲完
了这幅画的来龙去脉,最后说道:构儿,你如今已经长大**,这个人就是为了成全你的帝王之命而来,现在他如你一样,对命运的安排一无所知,我们已经来到了命运的拐角处,万万不可错过呀!
赵构听的目瞪口呆,半晌没能反应过来,母亲的话让他惊喜交加,他丝毫不怀疑母亲话里的真伪,呆呆的看着画上的落款猛然叫了一声:我知道了,娘,这太华山主人是谁?韦氏一愣,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心里把太华山主人当做仙人,从来没想过在凡间寻找。她慌忙问道:是谁?赵构道:众所周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华山在陕西境内,乃是大宋所辖之地,并非是北方辽,金所属,此人竟然敢公然自称太华山主人,古往今来,也只有一个人敢如此自谓,母亲难道还没想道是谁吗?
韦氏道:我的傻儿子,我哪里能想到是谁,那是山神仙人,怎么会受凡人的俗套约束。赵构道:他是仙人不假,即便是仙人,也总是有些来由出处,自从我大宋立国以来,从来未向太华山周边收缴过一粒皇粮,娘亲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吧?
韦氏恍然大悟,惊讶道:你是说那个道人是他,陈抟老祖。赵构点头道:除了他以外,还有哪一个人敢自谓太华山主人。韦氏连连点头道:不错,一定是他,我怎么没想到他呢?当年太祖皇帝与他对弈打赌,将太华山当做赌注输给了他,从此山下方圆百里之地就不再向朝廷缴纳皇粮,当时的天下人人皆知,况且他还说过与赵家祖上有些渊源,我怎么就给忘了呢?
赵构道:此事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想不到也是正常,我去年到太华山游玩,听人讲过这个故事,所以印象深刻,既然是这老仙人托梦给您,孩儿或许真的有一世帝王命数,其中的情由都系在这个独臂大汉的身上,他既然是去往汴梁,母亲,我们立刻赶回京城,在他之前赶到汴粱,然后在京城四门布下眼线,只要他一进城,就盯紧了他,说不得他在京城之中会遇到难事,到时我们再出手相助,也算是帮了他。
韦氏点头应允,赵构立即传出命令,众水手齐心协力,大船张满风帆,向着汴梁驰去。
且说武松下了大船,与候七又回到小船上面,武松尚未站稳,只见候七一个踉跄,倒在了船舱之中,不省人事,武松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有些发烫,他在冰冷的水下潜伏许久,被官兵拉出来的时候几乎已经冻僵,因为害怕一直支撑着没有倒下,此刻却是再也坚持不住。
眼见候七这幅模样,已经无法继续掌船前行,武松只好下船,将小舟在岸边树下系了,带着候七看了郎中抓药,又找了一家客栈,给他留了几两银子。安顿了候七,武松也不耽搁,此处离着汴梁不足五百里的路程,他在集市上买了一匹马,一路疾驰,向着汴梁飞奔而去。
次日下午,武松来到了汴梁城外,恰逢连日大雪,寒风朔朔,大地尽披银装,处处堆银彻玉。武松衣衫单薄,难抵寒意侵身,进城之后,迫不及待的先找了一家客栈,安置好马匹行李,又寻了一处酒家,挨着一个碳火熊熊的火盆旁边坐了,向店家要了一壶热酒,一盘熟牛肉,几口烧酒入腹,身上渐渐有了暖意。
此时的京都汴粱,乃是当时天下第一大城,人口己过百万,是一座气势雄伟,规模宏大,富丽辉皇的都城,漫天的大雪盖不住街道巷陌纵横交错,商铺林立。百姓的生活貌似富足安生,其实这繁华的背后却是巨大的空虚是皇帝的昏庸无能风花雪月纵情酒色;是官员的尸位素餐结党营私贪婪无耻;是百姓的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水深火热。所以当金兵入境的时候,不堪一击的北宋才在顷刻间亡了国。此时的人们不会想到,五年之后的靖康之变让这里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废墟,百姓十不存一。
待到酒足饭饱,武松心中暗忖:这诺大的汴梁城,也不知高俅这老贼的府邸安在何处,需要找个人打听才是。叫过店家问道:我这里有一封书信要投往高俅高太尉府中,只是初来乍到,不识路径,劳烦店家指引。
店家回道:客官今日是赶不上投书了,天色己晚,内城城门过了申牌便即关闭,你明早进了内城随便找人一问便知。
武松不知这汴梁城原来还有内城外城之分,看来也只能等明日进了内城再作打听。辞别了店家,回到客栈之中,倒在床上便呼呼睡去
连日来舟马劳顿,身体早己疲惫不堪。如今又饮了不少酒,这一觉睡的是昏天暗地,酣畅淋漓。直到半夜二更时分,才被一阵尿意唤醒,黑暗中惺忪着双眼去摸炕下便壶,触手却摸到一只人脚,武松这一惊非同小可,霎时间惊出一身冷汗,慌忙伸手去摸枕头下的钢刀,口中大声叫道:什么人。
却听到一个声音道:阿弥陀佛,武二莫慌,老衲侯你多时了。
黑暗中这声音十分熟悉,正是六和寺里净土大师。武松呸了一声,忍不住骂道:你这贼和尚怎么半夜来了此处,无声无息的戏弄吓于我。
净土不答武松所问,开口说道:早料到你武二郎会来此地,贫僧已在这客栈之中等你多日,向你讨债。
武松闻言一怔,继而想起与讨儿比
武之时与这和尚的赌注来,当日他未曾言明要武松帮他何事,武松自然也不会问,此时和尚提起,他嘿嘿了两声讥讽道:原来如此,老和尚是怕我欠债未还就先死了,所以特意半夜三更的赶来讨债,当真是薄情寡意,也罢,阎王不欠小鬼的帐,还了你便是,有何差遣,武二定当在所不辞。
净土大师嗤了一声笑道:那是自然,你若是欠债不还就先死了,贫僧追到阴曹地府也要找你讨要。他一边说一边摇亮了手中的火折。
火折燃起,蜡烛点亮,只见净土大师脸上狰狞可怖,一只眼晴己然不见,武松惊问道:何人伤得大师如此?
武松未曾与净土大师有过功夫切磋,不知道净土大师武功深浅,但他与净尘大师有过几番交手,两人难分上下,纵然武松失去一条胳膊以后功夫大打折扣,但据净尘大师所言,他师兄的功夫远远在他之上,如此看来,净土大师的功夫也未必输于武松断臂之前。能够让他受到如此重创之人,功夫定是不凡。
净土大师面色凝重道:此事过于凶险,若非贫僧实在无计可施,断然不会让你涉身其中。
这和尚满脸正色,一改往日的嘻笑不羁之态,让武松感觉到了他的不同寻常,心弦也不由的一紧,面上却是故做轻松,轻笑道:你这和尚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神功向来所向披靡,无坚不摧,能让你感到棘手又无计可施之事倒是难得。
净土大师对武松的话不以为意,他长叹一声道:此事之难,并不逊于刺杀高俅,贫僧要你帮我去对付一人,此人武功之高,只怕你也未必能胜,我身上的伤,便是拜他所赐。
武松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万难之事,不过是个杀人的买卖。我正愁着要去哪里试试刚学来的这套六合刀法的威力,你倒是送了一块磨刀石给我,我倒是该多谢你才好。
净土大师道:阿弥陀佛,说来惭愧,贫僧一个吃斋念佛的出家之人,本应该谨守佛家戒律,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罩纱灯,永不杀生。如今却求你帮我杀人,当真是可叹可笑可悲可恨之极。说完,他长叹一声,又道:你且莫要急着应允,待贫僧将事情的来由诉说清楚,你再做决定不迟。
武松见他神情萧索,心事重重,与之前判若两人,心中大奇:不知是什么事情能让这老和尚如此的黯然无神。
只听净土大师悠悠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要从贫僧的家世说起。他说到此处,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武松,一字一顿的说:贫僧俗家姓方,本名叫做方寒,乃是方腊的亲哥哥。
这一句话出口,武松腾地从坐着的床上站了起来,双目紧盯着净土和尚上下打量,满眼的不可置信,心道:这和尚向来满口胡言乱语,说话没有分寸,可是这样的话也是可以拿来乱说的吗?方腊满门都己抄斩,甚至九族之内都无一活口,这世间哪还会有方腊的亲人存在,他怎么会是方腊的哥哥。
武松正色道:大师,你切莫胡乱认亲,这种玩笑话万万说不得,小心我将你擒了,在官府那里换几百两银子来用。
净土大师哼了一声道:你武二郎若是爱财之人,又岂会抛弃了大好前程,在六和寺中隐身不出。
武松一时语塞,疑惑问道:你当真是方腊的哥哥?
和尚点头道:是,方腊的亲哥哥。武松仔细回忆了一下方腊的相貌,与眼前的和尚还真有几分相像,心里不由得相信了几分。于是又道:你既是方腊的哥哥,当初为何不设法救他?
净土和尚听他如此一问,不由得一愣,原以为武松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后会暴跳如雷,愤怒甚至有可能对他大打出手,据他所知,宋江手下的许多兄弟都死在了方腊的手里,其中不乏武松的亲近之人,他一定会恨乌及屋,对方腊的亲人深恶痛绝,至少也会恶语相向,辱骂出口,万料不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当下不禁脱口说出一句:你不觉得我作为方腊的哥哥隐瞒你这些,是个可恨之人吗?
武松哈哈大笑,道:你也忒小瞧了我武二郎,你是你,我是我,宋江是宋江,方腊是方腊,我和你之间只有朋友恩情,没有怨愤仇恨,我为何要恨你?
净土大师口中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武二郎,老和尚这只眼睛瞎的不冤,我看错了你,难得你如此豁达,老衲佩服。
净土大师不知,如今的武松已经不当初那个鲁莽冲动,能动手就不动口的武松了,思想有了巨大的转变,这其中的原由,还要从鲁智深圆寂那日说起。
鲁智深擒住了方腊,当晚就在六和寺圆寂归天,临终前他留下一纸偈语道: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武松反复不断的品味着这几句偈文,心中思虑重重,郁郁不畅,始终不解其义。
武松与鲁智深之间的情谊远非其他人可比,自从梁山被朝廷招安以后,宋江带领着手下的众位兄弟打辽兵,征方腊,二人都是马下先锋,携手进退,并肩杀敌,大小经历何止百战。无数次出生入死,抵背抗敌,是真真切切的生死兄弟。眼见鲁智深命赴黄泉,自己也成了一个病残之躯,这连番
的心里与身体的重创,让他性情大变,整天地心情郁郁,思虑重重。
他在内心不断的自问:我为何来在这里,为了杀人吗?还是为了被人杀,死去的那些兄弟也是为此聚在一起的吗?我们不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穷苦之人,想借着梁山有个栖身的地方,暖衣饱食,安稳度日。为何都成了他乡之鬼?
他茫然,无所适从,心里有一种无以言喻的惆怅与失落。
怱然有一日,见州府衙门内一群军兵对着方腊府中抄来之物清点造册,几十个大箱子打开,金银珠宝堆了个琳琅满目,遍地生辉,更有方腊的龙袍皇冠尤其华贵精美。联想到己是阶下之囚的此中主人。武松顿时开悟: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不自禁的大声笑道:你是你,我是我,金玉原来是绳锁,只为恶人有恶报,不为成佛修善果。哈哈,鲁达哥哥,高明,高明。
武松自愧不如鲁智深境界之高远,他生来也是一个淡泊功名豁达豪爽将富贵荣华视作浮云之人。可在鲁智深的眼里,所有的这些东西却是绳索枷固,牢牢地锁蔽住人心,世人皆难解脱,连他自己也无法完全做到,在临死之时方才全部放下。
他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宋江道:小弟今已残疾,不愿赴京朝觐。愿将身边所有的金银赏赐,都交由六和寺中,作为供奉香火,自已想做个清闲散人。哥哥告册,不要写小弟入其中。宋江听他如此一说,只淡淡的从嘴里冒出四个字来:任从你心!
武松听出宋江语气冰冷,完全不似平日那样温和亲切,心中不仅不悲,反而是轻松无比,他本怀有的一丝未能对宋江追随至死的愧疚也一扫而光,荡然无存。
往事恩怨己了,江湖也罢,庙堂也好,武松都己舍弃。能有一个清静的所在安置自己的这一副残废之躯,此生足矣。
若非是高俅老贼欺人太甚,不肯放过林冲,他绝对不会放弃这种归隐田园,寄情山水的美好日子。武松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他还有他的勇猛,他能努力做到鲁智深那样的侠肝义胆,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也做不到林冲那样的隐忍避让。
有的仇非报不可,有的仇,就不该是仇,武松内心对方腊并不憎恨,相反,还有一丝同情与佩服,虽然因他失去了一条手臂,死了很多兄弟,那也是因为自己兄弟要杀他的兄弟,他为了自保,迫不得已。若是把方腊和宋江放在一起比较,武松反而觉得方腊更加的英雄好汉。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