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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父与子(第2页/共2页)

到上海,那年轻人已经从码头离开,没能见到。

喜伯说,既然阿朗在上海,他就要在这里继续找,即便见不到他,能同他在一座城市也好。

知秋听了喜伯的

故事,有些唏嘘。她似乎想到了自己的幼弟,对喜伯的伤势和命运,又多了几分关注和同情。

我们原以为找到消炎药就能让喜伯的生命延续下去,直到他亲眼见到阿朗的那一天。

可是命运啊命运,它并不仁慈,一步步,掘着人们最后一丝残念。

就在那天夜里,喜伯被老鼠咬了。如果不是被咬的剧痛,无法想象喜伯虚弱的身体里能发出那么大声的叫喊,凄厉的,绝望的。

最先惊醒的是他身旁的我,然后厂房里的人都醒了,有骂骂咧咧抱怨的,有隔着十几米大声询问的,知秋点燃那盏小小的煤油灯,走到近前,查看。

只见喜伯受伤的那只脚上,有一只手掌大的老鼠附着在上边,老鼠一边啃食着肉泥,一边发出嗤嗤的声响,似乎肉泥十分鲜美。

喜伯接连发出哎呦哎呦地呻吟,额头上渗出大量汗水,我摸了摸他身下,一片潮湿冰凉。

豆子和小可锁匠,平时与喜伯关系不错的几个人也凑了过来,大家都显得束手无策。

知秋眼明手快,看见有一根竹竿在窗沿上抵着,厉声命我把竹竿递过来,我没按说的递给她,而是拿起竹竿,直接去捅那只硕大的老鼠,遭到竹竿打击的老鼠还抱着喜伯的腿不放,更加快了啃食的速度。我抽回竹竿,酝酿一下,对准那团蠕动的生物狠狠抽了一下,终于将老鼠甩出去了。

老鼠在脱离喜伯腿的时候,撕咬下来一大块肉,喜伯疼得整个身体剧烈地痉挛,手上青筋凸起,紧紧抓着身旁豆子的大腿。

刚刚松了口气的我,心又快速沉了下去。喜伯被咬伤的口子迅速聚集了大量蚂蚁,蚂蚁像闻到诱人的香味一样一波波袭来。它们渗进肉里,渗进血液里,渗进喜伯的身体里。

在场的每个人都见过了死人,甚至见惯了死人,但是却没见过如此凄惨的场景,小可退了几步走到门口去呕吐,豆子跪在喜伯身后,撇过头不忍再看。

知秋捂着脸,肩膀一抖一抖的,在哭。

喜伯的意识一时清醒一时荒芜,口内不断念叨着阿朗,阿朗,只想见一见他的阿朗,再死啊

知秋哭了一会,振作起来,问我有把匕首在哪,我诧异道,蚂蚁都钻进肉里,匕首有什么用?

你别管,拿给我先!她眼睛红红的,神情却坚定。

我从腰眼处拔出匕首,递给她,她走到对面墙根处,提起我们喝水的木桶,落在月光下,整个人面向桶里的水。

她是背对着我,我根本看不清她在做什么,等她转过身来,我才发现,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经,已经消失了。

匕首虽锋利,但不是剃头匠手里的剃刀。头发短的只到耳下,刘海处还有大大小小的豁口。

不顾大家惊讶的目光,她迅速走到我近前,借着我手里的煤油灯点燃一根火柴,火柴燃烧一半后又吹灭,又跑到水桶前对着水面做了什么。等她再次走到我们近前,我发现她一张俏生生的小脸上,眉心处多了一颗痣。

她走到喜伯近前,推开豆子,把喜伯的头搁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唤着意识不清的老人,阿爹,阿爹,你醒醒啊,我是阿朗,我是阿朗,儿子回来了,阿爹

我恍然大悟,原来知秋知喜伯大限将至,正在帮他完成最后的心愿啊!

喜伯在知秋的呼唤下,缓缓张开眼睛,眼睛浑浊,无法聚焦,但当他借着煤油灯光看清那颗眉心黑痣时,精神为之一振,紧紧抓住知秋的手腕,似乎面前的人真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阿朗,他喃喃道,朗,啊,阿朗啊,我的儿啊,你回来啦,你真的回来啊,都怪我,怪我,没有看好你,你别怪我啊,朗

知秋像露天电影里的演员一样,完全沉浸在她所扮演的角色里,回应着老人,阿爹,我不怪你,收养我的人家待我很好,这些年我吃得饱,穿得暖,你看我长得多像您!

哈,你不像我,傻孩子,你还是像你阿娘多一些,见着你了,太好了,你好好活着,我就放心了当我们还沉浸在无尽的感动中,喜伯的瞳孔又一次放大,失去神采,他的肩背向上拱起,喉咙里轻轻咕噜了几声,便合上了眼。

见过太多死亡的,我,豆子,锁匠,厂房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们看惯生死,却没见过如此由生到死的剧烈转折,喜伯走时是安详的,幸福的,他的嘴角终是微微翘起,笑着,那是他进来难民营许久以来最幸福的样子。

但是,阿朗,他这辈子,终是无法见到了。

希望他们父子在遥远的天国能够重逢,希望那天国里没有别离,没有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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