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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钨丝上的卵(第2页/共2页)

; 有人放了个无人机,没有飞多高,飞过李函车顶嗡嗡响着把李函给搞醒了。他以为外头有大蚊子呢,立马坐起来了。这一起可好,脑子晕晕乎乎的,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刘勇能劝李函一块儿下山吃饭,李函难受得停不进去。

吃点儿碳水对脑子好。

啊李函有气无力地叫唤。啊

难不成我驮你下去?

我没劲儿

王井看不下去了,想着后备箱里还剩了几牙儿西瓜,喂给李函一牙儿。嘴巴都白了——不就起身子快了点儿,至于吗?

也不是这回事儿,我老是晕,脑子晃荡晃荡就受不了了。你说怎么回事儿?你也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儿,我脑子就是不禁祸害。你别嫌我矫情,我也委屈着呢。

人群一阵喊叫,原来是飞到半空的无人机掉到山底下去了。飞远了就不动了。螺旋桨不转了,砸地上一点声儿没有,找不着掉哪儿了。大伙儿趴在围栏上往下边瞅。这哪儿找得着啊。山下头是树林子和封路,也不知道多久没走过人。

不会真要下去找吧?李函说,走丢了怎么办?别待会儿车找不着了。

哥儿仨按照原路返回,这时候也有一队人翻进了封路,下野山找无人机去了。刘勇能算着,从加油站开过来花了半个钟头。他压着速度开,约摸是二十里地。这样走回去就是三个小时出头,走快点两个半小时就到了。他们路过的地方全是车,也不知道现在堵到哪儿去了。刘勇能走道儿不累,城市里长大的人喜欢把走路当消遣。

一路上三个人不说话,那是因为各自都想着各自的事儿呢。走路的时候人们愿意琢磨,琢磨起来就没功夫搭理别人。王井琢磨了琢磨,一抬头看见那俩人都甩了他老远。自己还在宽路上,他们都走到窄路了。

我脚扁。王井追上去之后说,你们走五步我只能跟三步。

之后他们都是按三步走的,谁也没落下谁。倒也不累,只不过风景都看腻了,有点儿没劲。他们没迷路,因为他们逆着堵车走,怎么着也能找回到加油站。路长,但没人抱怨。三个小时的路没必要抱怨。

到了地儿,都想说话。但一路上沉默了那么久,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要说些什么。一排餐馆修了一模一样的门头,门口贴着的菜单展示着一模一样的菜,像积木一样摆在路的一边。路的另一边不远处是山,不是野山,是被开发过的山,有树,有电线杆,有亭子,有屋子。路上堵了一排各式各样的车,有的熄了火。各种颜色的滑溜溜的车顶照着阳光还挺晃。

刘勇能选了一家在二楼的餐馆,原因是他看上了那家的落地窗。太阳挂在没有山的那边,安静地照着裹在山顶上的一片绿。这种晴空万里的日子叫人暖和,又不犯困。

馆子里空荡荡的,零散坐着几桌客人。哥儿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窗户朝北,那是唯一一个能凑合采着光的位置。王井一坐下就忙着拆餐具,刘勇能上来就点北冰洋。老板娘不爱跟他们多说话,只说了声没有北冰洋。刘勇能又去要酸梅汤,老板娘还是说没有。不过热白开有。

我喝暖胃的就好。李函告诉他。

一盘西红柿炒鸡蛋,油光锃亮的,一上桌刘勇能就

馋白米饭了。他们就点了两盘菜,西红柿炒鸡蛋和鱼香肉丝。好像小学毕业之后就没正经吃过这些菜,毕竟初中开始就有食堂了,就点自己爱吃的了。他们压着自己吃得别太猛,因为他们心里明镜似的,硬菜吃快了饱得也快。

我走过三个小时的路,刘勇能靠在窗玻璃上说,我从天坛溜到蓝色港湾,磁器口买完了羊头肉开始走的,边走边嚼,吃到建国路。他嘴上沾了粒泛着金光的米,他舍不得舔下来。你电话吵什么呢?他问王井。

没事儿,我妈。王井捏了捏鼻子。我家狗的事儿。

我听你怎么吵到雅思去了?

是。王井捏着鼻子不放,点点头。烦着呢。

跟谁急也别跟你妈急。你妈就是想让你急,你一急她就趁人之危。别吃她这套。

我知道,我就是烦。

嘿,烦就对了。

李函玩起手机来,开了局游戏。李函空闲下来就打一局游戏,而且他两天都没在正经椅子上坐过,这会儿他可欣慰了。

王井咕咚咕咚咽下半杯白开。你说七分半它也不低啊,怎么到我这儿还丢人了呢?

七分半不丢人啊,谁说丢人了?

我妈。

你妈说七分半丢人?

她没说,但她是那个意思。

她准没那个意思。

我妈拿这事儿羞辱我。

羞辱一个人又不需要理由。你妈要是想搞你心态,什么事儿都能按你头上。刘勇能这才把嘴角的米粒给舔了,米粒已经凉了。你分丢在哪儿了?

口语。

怎么着?看见老外紧张了?

你不紧张吗?

我没考过不知道。我考的那是机考。

真的没劲。

那我问你,刘勇能继续讲,你说雅思七分半丢人还是科一八十八丢人?

王井认真思考了这回事。他想不出答案来,但是他的确想了,他让刘勇能知道他想了。他还在不知情地揉搓裤兜里的石子儿,他仍然没有意识到他揣了石头在兜里。他在琢磨,但是半天没琢磨透,便抿着嘴,望着山上的缆车杆子。

李函嘴里吭一声,把手机撂在餐桌上,随机拿餐巾蹭了蹭油乎乎的拇指和油乎乎的手机屏幕。端起水杯吞了一大口。

赢没赢?

嗯?李函没咽完水呢,示意刘勇能等等。经过三四次激烈的吞咽,李函清了清嗓子。赢了,赢了。他点点头。

那你帮我查查bj现在还有哪儿堵。

李函打开手机地图,横横竖竖的街道满是深红。都堵着呢。

复兴门也堵?

嗯。

和平里也堵?

嗯。

没救了。刘勇能说。

怎么着,待会儿还得走回车那儿去啊?

可不得回去嘛,要不然还睡村儿里头。

我倒不介意。王井说。他脖子生疼,只能硬生生竖着。

我宁愿在车里睡。李函说,呆在这儿得冻死。

老板,这儿有没有能住的地方啊?王井喊了老板娘。老板娘摇摇头,说没有。老板娘把餐馆当成自己家,把哥儿仨看作是没有打招呼就贸然拜访的陌生人。

这儿都不让你待,你想也没用。刘勇能说。

王井呵呵乐,脑子里没主意了。他多咱看见楼下水泄不通的车辆心里都堵得慌。

到底动没动?他指着那些车问。

到底也没动。刘勇能说。

他俩盯着下头那些晃得眼睛难受的车看时,李函瞅见山上有个人坠落下来,脑袋朝下,跟没有重量的火柴棍似的。呦呵呦呵呦呵呦呵呦呵,李函瞪圆了眼睛,你看有人跳下去了嘿。

呦嘿,还真是。刘勇能凑到玻璃前头,蹦极呢吧?

你们瞅哪儿呢,我咋没看见呢?王井左右张望。

你往山顶看,蹦极台下头,连着根绳儿呢。

我咋还没看见呢?

刚给扽回去了。

呦呵,又跳下来一个。李函指着边上另一个蹦极台,刚掉下来一个人,像是一块沉重的抹布,没有意识地坠落下去,掉进树丛里不见了。

掉得真快。

这回我看见了。王井笑嘻嘻地说。怎么觉得还没反应过来就摔地上了?

你说他掉下去的时候叫唤不叫唤?

嗯,李函喝口白开,这会儿已经凉了,我赌他没喊。

我觉着喊了。王井说。谁从天上掉下来不害怕啊?

害怕归害怕,不一定得喊啊。有些人天生就爱憋着。

你这是歪理儿。你要是跳一个,你能不喊吗?

我估计还没来得及我喊呢就给拉上去了。但我不给自己找这罪受。

能哥,你喊不喊?

刘勇能刚才那会儿就没琢磨这件事儿。他看着缆车跟蜗牛似的慢吞吞顺着绳子往上爬,也不知道里面坐没坐人。缆车是艳红色的,蛮喜庆,跟一排小红

灯笼似的规整地走着。缆车脚下是树丛,一片毛茸茸的绿托着小灯笼,要是天黑了这可都看不见了。我啊?我结账去。我结账去。

一出门,扑面而来尾气味叫他们反胃。没有熄火儿的发动机震着马路,震得小石子蹦来蹦去。

楼梯上挂着好几个大灯泡,用粗糙的电线连成一串。刘勇能站的位置,灯泡跟太阳一个大小,他在楼底上挪来挪去,找找一个位置让灯泡刚刚好和太阳重叠,太阳像是一颗卵包在脏兮兮玻璃球里,长在坚硬的钨丝上。刘勇能把灯泡小心翼翼地拧了下来,灰尘染在他手指头上。

之后什么时候他们回到车上了,他们没想到一路不停就到了。每次都计划着在下一个拐弯儿休息一会,到了一个拐弯儿就望着下一个拐弯儿,想着反正也不远,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多走一个拐弯儿。他们知道自己要往哪儿走,路也就没有那么累了。看见车队仍然没有前进,他们也觉得是情理之中。

李函说着,天要黑了,天要黑了,天就真的黑了。天黑之前土地会冷起来,哥儿仨回到车里等着太阳下山。其实也没等多久,也就刘勇能把窗户摇下来再摇上去的工夫,太阳就少了半截。也不知是谁带的头,车里的人一个劲儿打哈欠。

咱堵的地方算景色好的,王井说,多亏咱没堵在隧道里。下个车都能吓个半死。咱们好歹也在半山腰上。

不过咱这边儿是朝西的,刘勇能说,要是朝东的半山腰儿说不定能看见bj。

那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了。

聊到没劲,他们开着暖风睡了。

雾蒙蒙的清晨,看不清山底下是什么样子。车还是没动,刘勇能一下车就被小风儿吹精神了。

那群上封路找无人机的人也回来了,这回他们学精了,不让它往远了飞了。这回无人机往高处飞,几转儿就跑到山顶去了。剩下俩人还没睡醒,王井的哈喇子黏在车窗上,迷迷糊糊地还舔一口。李函在后座儿说着梦话,嘟囔几句听不懂的话,然后来一句撞死他,也不知道是梦到啥了。刘勇能沿着路边往山上爬,迎面有一群人刚从山上下来。

上面能看见bj吗?

有个人不显老,问刘勇能眼神儿怎么样。

我戴眼镜。

他咂巴咂巴嘴。试试看吧。

马路没法儿送他到最高的地方,剩下的路他得自己爬。西面的山边是一面陡峭的有棱有角的石头,这是要费力的路。刘勇能一步一步地爬,他得去找手放在哪里,腿蹬在那里,因为他有多久没有爬山了。这面山不算高,但是刘勇能没发抬起头去看离山顶还有多远,他的身子紧贴在岩石上,唯独这样才不会摔下去。他蹭着石头寻找这落足点,盼望着下一次伸手就能够到山顶。他记不清爬了多久,但是等山顶的野草碰到他的手背时,他知道不用再爬了。

刘勇能在站在山顶上,踩在松软的草地上。无人机坏在了边上,像一只翅膀断了的蜻蜓一样挣扎着转着螺旋桨。他把无人机捡起来,山下有个握着手柄的人正抬头望着他。

哥,帮个忙,把机子扔下来呗。那人冲他喊。他伸出手,像是接一个宝宝一样接住了刘勇能扔下去的无人机。谢了啊,哥。

西边是连绵的山,尚未被太阳照亮。太阳在东边,bj也在东边。刘勇能把灯泡对着东边日出的位置,一颗卵便从钨丝慢慢生长出来,卵里裹着一个小孩儿。他把灯泡挪开,看见一个小孩儿正蹲坐在山顶的尽头,太阳冉冉升起的地方。小孩儿也和他一样,眺望着东方。刘勇能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到这个孩子在这里坐了好久,在跟他等一样的东西。他坐在了小孩边上,那是一块有些潮湿的泥土,刘勇能立马就感觉到一股寒气渗进了裤腿里。

小孩儿打了个哈欠。我以为太阳升得会慢一些呢。他说话不紧不慢,每说几个字就换一口气。

刘勇能在找旭日托起的钢筋水泥。远处是有一些立起来的东西,但他辨认不出那是楼还是碑。你看得见东边的城市吗?

你是说那个才刚亮起来的地方吗?我刚才看见了。孩子说。你来晚了,现在被太阳盖住了,等一会儿就又能看见了。

你在这儿等了多久?

等?等什么?孩子眨巴眨巴眼。我走累了,我在这里歇一歇。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刘勇能攥着冷冰冰的泥土。我等到看见了bj再走吧。

你从山下面来的?

我是开车过来的。他说,堵车了,你知道吗?一直堵到了城里,没有一条路是不堵的。我动不了了,我只能留在这里。

我是从东边来的,孩子指着那个方向,我从学校来的。我叫赵九。

我叫刘勇能,熟人都叫我能哥。

你为什么要拿着玻璃瓶子来?

哦,这个啊,刘勇能给他展示自己的灯泡,这是电灯泡,照路用的,我从山下面拧下来的。

它可以亮吗?

没通上电肯定不行,通上电也没法保证就亮了。你要送你了。

赵九学他把灯泡举在太阳的位置。太阳

满满地挤进灯泡里,太阳离他不远了。我家里也有一个这个东西。我家里的是好的,有一个按钮,扭一下就会发光。这个坏了。

太阳下面浮出一道银色的长弧,那是城市跟在太阳后面升了起来。

你能看见那个发光的地方吗?

在我的灯泡里看见了,太阳快要到天上了,赵九说,早上好。

早。刘勇能说。城市缓缓地上升,如同一只座头鲸优雅地跳出大海,时间在它脸上留下了痕迹,但是它的力量无法阻挡。

bj是被山脉围着的,bj像是碗里的汤。是一碗浓汤。赵九说。

我从来没在这里看到过bj。刘勇能说。

赵九连打三个喷嚏。我冷了。他说。我等着太阳再高一点,把这座山照亮。

我可以和你一块儿等。我时间多的是。

你不是想回家吗?

路都堵了两天了,刘勇能无奈地说,没法儿回去啊。

哦,赵九揉了揉鼻子,我以为你想回去呢。

你将来要到哪儿去?

我不知道。我先往那个方向走。赵九指着升起的城市。但我没想好要走多久。

能走多久走多久吧。走到腿抽筋儿了为止。刘勇能躺在草地上,胳臂和背上沾着泥土的味道。天空被染成了金黄色,云被拉成细长的波浪,往东边飘去。

太阳没有托起bj。是bj托起了太阳。赵九说。城市的立柱高耸着,亮着光,那是由千万颗沙粒撑起来的。城市的上空是喧嚣的,也是祥和的。是无数条看不见的路汇聚而成的,庞大的立交桥。那是一阵风,也是一片柳叶,是太阳的碎片,是红色的瓦墙,是油葫芦的一声叫,是玻璃上一点灰色的污渍,一个蓝色的站牌,一件洗不干净的外套,是一座钟,一面鼓,一块扔不出去的鹅卵石,是白栏杆落下的漆。赵九指着这些东西,刘勇能都看见了。刘勇能仿佛回到了城市里,他想着粗糙的墙,还有地缝里的草。他要回家了。

王井跟李函盘在车盖子上啃起西瓜,冰冰凉,舒爽极了。不一会儿,他俩就见刘勇能从马路上走了回来。又起这么早?王井冲他喊。

李函招呼刘勇能赶紧过来。王井在外头放了一夜的冰镇西瓜,可冰了。你快过来啃一牙儿。

西瓜子儿扔袋儿里,来。

你妈切了多少西瓜啊,三天都没吃完?刘勇能一边问一边吃。

那我不知道。来的时候满满一袋儿,现在袋儿里装的都是西瓜皮。

吃完了瓜,哥儿仨又跑到栅栏边上拍照了。王井说,堵了三天了愣是一张照片儿没拍,着实浪费了这好景儿。

你说咱这几天都在等啥呢?刘勇能问他。

王井开始还没明白他在问什么。嗯嗯啊啊几声,说,咱等回家呢不是?

这我知道,但是回家干嘛要等呢?

啊?

咱要想回去不就回去了吗?干嘛还要等车不堵了呢?

王井乐了。别看玩笑了,难不成腿儿着回去啊?

把这些山翻过去,再沿着高速走,不就进京了嘛。家没那么远。

你等我想想。

刘勇能又转去问李函,他在栅栏底下坐了半天没说话了。还回不回家?

还回不回家?

回啊。李函抬起头,太阳晃着他的眼。

那走吧。

刘勇能说着就往东边走去了。先往上,再往下,接下来一路都是平的。

得走多远?

西边的山谷被东边的阳光照亮,一片土黄色的大地的巨大褶皱,它分裂又组合,蜿蜒的山脊伸向远方那个还没有日出的地方。

别停就是了。刘勇能说。怎么着,上不上?

上吧。

赵九把灯泡高举在空中,在山谷最高的位置留下了他的剪影。他瞧见刘勇能带着发小儿出发,刘勇能也在不经意的一个瞬间瞧见了他。灯泡在他手里亮着光,他的手心和光是同一个温度。

山路是弯的,他们想着上了高速路就直了,那时候放眼望去就能看到广告牌和霓虹灯,会离城市越来越近。夜晚降临,路会变宽,视野会广阔起来,路灯会把车和脸照成银灰色,脚下会有三道影子。王井说进了六环算是进城,刘勇能说五环以内才算是bj。李函问他俩能不能也听见草丛里土地被掀开的声音。都跟了一路了。那是一个没有毛发的光滑生物,在草丛里缓慢地呼吸,每走一步心脏跳动一下。它害怕光,也害怕冷,它的鼻子可以在夜晚闻到硫磺和煤。它的世界是青柠绿和石灰色的。它谨慎地把后掌抓进地里,模仿着他们走路的姿势。风吹进耳朵里时它的舌头会情不自禁地打颤。

我懒得管了。刘勇能说。谁爱跟着跟着吧。

高速路上的光是与众不同的,它有着颗粒的质感,仿佛能伸手就感觉到无数个粒子在击打着皮肤,仿佛空气是有重量的。他们走啊走,他们的影子走马灯一般在身体的一侧旋转,他们感受到沥青的质感。银色护栏以不变的弧度延伸,远方的路灯

永远聚集成一团,向前走,路灯便随着护栏扩散开。他们有时会看看那些车,他们朝着bj的方向,一动不动,一片令人发寒的寂静。有的人仍然手握方向盘,徒劳地等着。

收费站台没有人,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坐在收费亭里等着要钱。顺行的站口下仍然亮着绿色的箭头,兴许什么时候车能开走。收费站的灯亮极了,他们不得不眯着眼睛前行。灯在嗡嗡响,草丛里的生物畏惧地眼睛蒙住,吮吸着爪子,不停地磨牙。光如同一道屏障,而当三人眯着眼睛走出光的帷幕,他们看到了最远的地方,公路的尽头露出一个方方正正小角,一栋居民楼最高的一部分。有些窗户亮着灯,有些窗户拉着帘,而这栋楼后面又是一栋楼,那后面又是一栋楼——那便是城市。

他们走到一个路口,想着反正都走到这儿了,干脆再走一个路口,他们继续走了下去。路两旁的高楼代替了草丛,生物在人行道阴影的地方跟随着他们。它也感觉到了:粗糙的墙,地缝里的草。它的掌抚摸着凹凸不平的道路,那便是城市的边,一条不固定的线,海浪般来回移动。它坐在了这里。

生物叫了,那是一声将狼嚎与喜鹊的鸣叫融合在一起的叫声,断断续续的,尖锐的叽叽喳喳声在夜空回荡着。他们看到了它,它光滑的身体和发光的双眸。它嗅了嗅空气,爪子在空中乱抓。它绕着自己转了几周,最后身子朝向走来的路,还有远方连绵不断的山。它望着那个分不清山顶和云底的地方,它在思考。它朝着山迈出了一步,又迈出一步,消失在了黑暗里。

车是安静的,车里的人是安静的。你说这会儿还有谁在等着呢吗?

等啥?

等着回家啊。

那里的人应该还在等。王井指着那个包围住城市的山脉。

也许堵车并没有源头,它只是同一时间在所有的地方发生了。有路的地方便有车,有车的地方便堵车。它是一场糟糕的流感,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也许堵车再也不会结束,那车会在沥青路上等到永远。直到绿灯变绿,直到一路畅通报出哪条路真的畅通了起来,他们只能等待。

喂——妈?这会儿在王府井呢。我这就回去,待会儿就上地铁。没事儿,赶得上最后一班。诶,好。你等等啊,妈。

王府井大街上没有车,那里走不了车。好不容易他们走到了一个闻不到尾气的地方。大街宽敞极了,没有两栋楼是一个模样。抬起头,人会晕乎乎的。

王井把电话挂断。转眼跟李函乐了。还是那句话,没堵在隧道里就算好的。

刘勇能从商场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关门儿了。就完了半个小时,我问能不能外带,他们说外带也不行,气死我了。

哦,那你明儿来?

明儿来?刘勇能轻蔑一笑,我今儿就不走了。他望着王府井大街那些发着米黄色光的高楼。一座蓝顶的钟楼报出时间。

赌气了。李函说。

没有。

别冻着。

我想这儿五颜六色的光了。

你明儿去哪儿?李函问。

我啊刘勇能细细地琢磨,先把蛋糕吃了。之后找个地儿溜达溜达。就近来,先去趟筒子河,东华门进,西华门出。往北去北海,上趟白塔,划趟船,东门儿出来,买根冰棍儿,景山公园西门进,爬山顶看看北边,不看南边,南边游客太多。下了山继续往北,去什刹海,钟鼓楼,跑鼓楼东大街看看游戏,绕开南锣鼓巷,溜达到北新桥吃顿饭,上地铁,去朝阳公园。你记得朝阳公园吗?我带你去过,然后去亮马河,我也带你去过。我在那儿等日落,天黑了我就在河边上看着桥上的灯发呆,然后,嗯,我想想看啊之后就乘兴而行了。这是我家,我爱走多远走多远。

王井觉得不对劲儿,揣兜儿的时候总硌着手。他在裤兜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块石子儿来。呦,哪儿来的石子儿啊?王井惊诧地说。

你不会半路上捡的吧?

我啥时候捡了,我王井发觉石子的表面异常光滑,倒不如说像一颗弹珠那样。管他呢。他把石子儿扔在了地上。石子砸在地上,清脆的撞击声立马淹没在人群声中。王井再去找,石头已经不见了。

半夜,王府井步行街上不剩下多少人,但是灯依旧亮着。刘勇能躺在圆形的长椅上,望着没有星星的天。他睡着了。梦里,王府井的天上有星星。梦里,他听见盔甲在踏步。梦里,街上没有一个人,他能进入每一扇门。刘勇能笑醒了。他仍然听见盔甲在踏步。他安心地睡去,嘟囔着梦话:

等着等着我明儿去看你。

嘴角淌着哈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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