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坡儿起印象里,除了刚开学的那几个月,小孩从没让在食堂里吃过饭,都是把餐车送到班里吃的。食堂是一个昏暗空旷的地方,就算坐到离厨房最远的位置也能听到厨师颠勺端锅的声音。
坡儿起闭上眼睛,想象学校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让人害怕,而他自己则同时出现在学校的每一处地方。
你三年级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人?我三年级的时候是个老好人。那时候,我给我同桌抄作业。我觉得我是在做好事,施舍答案给他们,也算是积德行善了。我觉得办好事咱不能跟做买卖似的,讨价还价。可是我寻思我考试的时候看我同桌答案也没啥过分的啊。我瞅她卷子,她立马把填空题给捂住了。她问我我干嘛,我寻思你觉得我干嘛呢。我跟她说,我作业借她抄,她考试借我抄,天经地义。嘿,你要说她不乐意让我抄她卷子我也认了。你猜她说什么?她可趾高气昂的,问我她哪次作业是抄我的。我说你哪次作业也不是自己做的啊。你猜她来句什么?她说,证据呢?好家伙,她还伸出手来,真觉得我能把什么东西放她手里似的。可把我气坏了。我后来再也没借作业本给她,她倒也再就没找我要过作业,就跟这事儿从来没发生过似的。你们要是哪天到三年级了,可别觉得是个同学就能跟你通融。你也别觉着三年级的事儿离你远着呢。我还真告诉你,你也别急,你早晚得上到三年级,别觉得一年一年过得那么长。
广播的声音在体育老师站在讲台上,接过麦克风的时候消失了。扩音器取而代之的是老师呼吸的声音,通过凌乱的电流使得整座学校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这个声音。
三年级的纪律很好啊,值得表扬。越到娱乐的时候,越能考验班级的纪律性。啊,虽然现在不需要你站队,但是你还是要保持纪律,不要影响正在参加比赛的同学。
坡儿起可以在想象中摸到楼梯间金属栏杆的温度。圆柱形的栏杆是银色的,坑坑洼洼,摸上去发亮。当坡儿起把全身的重量压在栏杆上,像一台火车头一样从楼梯上全速冲下去的时候,栏杆会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会发热。坡儿起的皮肤也会跟着烫起来。
坡儿起,你在这儿呢?你不去看比赛去?那是坡儿起的同学福喜扒着窗户说。
你来吗?坡儿起问道。
你这地方也没个防护措施的,能安全吗?
你不往下跳就安全了。
不知不觉,福喜就已经坐在坡儿起身旁了。坡儿起不记得见到福喜挤过半开的窗户,但话说回来,在楼顶的时候,时间更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控制不住水的流速,时间一会儿一滴一滴地走,又一会儿倾泻而出。影子在太阳下做着缓慢的旋转,有的时候坡儿起看到影子在绕着身体转动,有的时候又能看到影子停下来。
你闻到那个味道了吗?坡儿起问。
什么味道?
饭味。
福喜挑了挑鼻子。我好像闻到了,但你要是不说我应该问不到。既然你说了,我的确是闻到香味了。
坡儿起翻了个身,站了起来。他玩弄着从脚边的地里抠出来的小石头。
你听说过小游戏吗?福喜问道。
什么小游戏?
在线小游戏,福喜说,在
线小游戏大全。
你是说4399吗?
对。那上面的小游戏都是我做的。
你有福娃吗?坡儿起问道。
福喜坐在屋顶,看看这,看看那。这里也许坡儿起可以呆上很久,但绝不是福喜该来的地方。福喜感觉到脚跟发痒,一种从肉里蔓延开来的痒,用手触摸不到的痒。福喜别扭地按揉脚跟,止不住的痒使他越来越做不住。
我有一个福娃。福喜心不在焉地说,难受地把手伸进鞋里。
哪个福娃?坡儿起眼睛亮了起来。
那个,那个,哎呦福喜脚跟的痒让他上火,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身子蜷着。哎呦呦,哎呦呦
你就说是什么颜色的吧。坡儿起说道。是什么颜色的,福喜?蓝的?红的?黑的?摸上去是什么感觉?软吗?还是硬巴巴的?掉毛吗?经不经脏?
好像好像是福喜没法集中精神,我记得它的颜色是
坡儿起投给福喜羡慕的眼光。福喜的心里火烧火燎,抓不住的痒使他越发焦虑。他忍不住把鞋脱掉,那脚跟使劲和地面摩擦,洁白的袜子被污了色。
楼道的窗户边走过了班主任洪老师。按以往的日子,她并不会往窗外望一眼。窗外的屋顶永远是一个样子,没什么可看的。可是今天,她隐约听到窗外微弱的摩擦声。这个声音并没有使她主观上有意识地往外看,但是潜意识里,洪老师已经看到了窗户外,看到她班上的两个孩子,一个邋遢地脱了鞋,另一个笑得像是多久没见到太阳,出现在了他们不该在的位置。坡儿起没有看到班主任,窗户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站在窗外的人会对窗户里的模样不屑一顾。
坡儿起首先听见的是猛烈击打窗户的声音。这个声音吓了坡儿起一跳,而福喜因为挠不到的痒急得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坡儿起这才朝窗户看去,而那里正是班主任洪老师的脸。坡儿起,你给我下来!福喜,你也是,我数三个数,你要是不下来,你就在上面呆着吧。班主任瞪大了眼珠子,头发仿佛着火了似的竖了起来,着实吓人。你现在下来。我开始数了啊。一——二——
坡儿起顶烦老师办公室的味道。那是过夜的茶叶味和卷子纸味的结合,还能隐约闻到臭鸡蛋的味道,尽管坡儿起并不知道臭鸡蛋的味道是从哪而来的。坡儿起在办公室里会忍不住东张西望,就是为了搞清楚臭鸡蛋的味道是哪儿来的。
看哪儿呢,看哪儿呢?洪老师叉着腰坐在电脑前,桌上是一杯泡好的茶,杯子里黑乎乎的,看不出是茶叶还是淤泥。你该看哪儿啊?
坡儿起看到了墙边一个黑色的保险箱,看上去沉甸甸的。银色的把手似乎根本拧不动。他想象着保险箱里装着写什么。也许是试卷的正确答案,被老师们锁了进去。
福喜颤颤巍巍地把电话顶在脸上。坡儿起能听到电话那一头责骂的声音。是坡儿起叫我上去的别啊,妈,我改行吗?
这会儿要改了?洪老师端着水杯说道,坡儿起让你上去你就上去?那坡儿起让你跳楼你也跟着跳啊?
不是的,洪老师,不是我想上去的。福喜一面跟向洪老师解释,一面跟电话那一头的福喜妈辩解。我以后不干了,妈,真的不干了。求你了,别再把我游戏机给没收了,我跟坡儿起爬楼又不是打游戏造成的。
洪老师把电话接了过来,语气一下子温柔起来。喂?是福喜妈妈是吗?你好你好,我是洪老师。诶,不是什么大事,我就跟你反应一下情况。福喜大概也跟你讲清楚了是吧?
窗外能听到孩子们在玩闹。隐约的欢声笑语使坡儿起觉得有些寂寞,他觉得这个时候他不该出现在办公室里。在楼里听不清楚这些嘈杂的声音,唯有在屋顶上他才能分别开每一个声音。他假装自己还站在屋顶上,身上还有那么一股难闻的汗味。
还好是被我发现了,要是被教导主任抓到了,那处理方式可就比这严重多了。对啊,只要能从轻解决,我肯定从轻解决,这也是为了孩子好洪老师翘着二郎腿,光滑的地板是豆浆的颜色。
坡儿起被洪老师的说话声带回到了现实。给了福喜一个眼色,然而福喜老实巴交地站在洪老师身边,目光呆滞地盯着办公桌上亮着的电脑屏幕,如同一幅动物标本。你妈跟你急了吗?坡儿起小声问道。
没有吧。福喜面无神采地说。
你怕你妈吗?坡儿起又问道。
应该不吧。福喜答道。
你家里你最怕谁?
我妈。福喜说。
好啊,好啊,也辛苦你了啊,福喜妈妈。嗯好的,我们保持联系啊。洪老师在客气中把电话挂掉,又变回了一幅咄咄逼人的模样。
不闹了?洪老师问道。
不闹了,洪老师。福喜说道。
再闹怎么办?
再闹我就跟坡儿起跳楼。
要是再闹,你从楼上跳下去都来不及了,洪老师嘬了一口茶水,要不是被我给抓住了,你俩直接上教导主任那儿去了,到时候我想管都管不了。
坡儿起想着,也许
老师们把没收的斗虫全藏进保险柜里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保险柜里面得有小二十只斗虫,那可真是价值连城了。坡儿起偷偷把手张开,想象着手心握住了银色的把手,想象着随着手心一转,保险柜的门就打开了。他嘴里暗暗模仿开锁时保险柜发出的声音。
坡儿起啊,洪老师说道,你跟我讲实话,你跑那屋顶上多少次了?
就这一次。坡儿起说。
你要是说谎被我查出来了,这事情可就不这么好解决了。洪老师把茶渍吐了出来。
平常我也没时间上去啊,坡儿起说,上课的时候肯定出不了教室,课间十分钟,我要上哪儿去一个个都看得清清楚楚,放了学我就回家。我哪儿有工夫爬学校屋顶啊,要真是有,我回去爬我家天台不好?
洪老师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你也别说了,说半天也说不出点有用的。过来给你家长打电话吧。
洪老师,我没有我妈电话。
那打你爸的。
洪老师,我爸的电话也记不住了。
那你记得啥?
我记得我妈彩铃是‘让世界充满爱’。坡儿起说道。
你也别跟我装傻,洪老师后背把椅背压得老低,你记得不记得都行,你家长电话我们可都在系统上存着呢,我到校园网上一查就知道。你拨号还是我拨号,这你定啊,后果你负责。
洪老师,您要这么说,我就想起来我妈电话来了。
这么快就想起来了?洪老师说道,你记性还挺好啊。
没有没有,我也得感谢您帮我回忆来着。
坡儿起心里想着电话号码,在座机上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按下去。按键很大,按键上的数字也很大,按下去的时候硬塑料发出让人满足的咯哒声。坡儿起记得电话号码,这他没撒谎。不过他的确骗了洪老师,因为他记着的不是他妈的电话。在四五个滴声之后,电话被接起来了,那一边传来的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喂。这是一个沉稳但不使人疏远的问好,坚定且友善。
喂,姥爷啊。坡儿起说。洪老师眼睛瞪大了。
一段迟疑过后,电话里的人豁然开朗。哦,是坡儿起啊,姥爷乐道,你要回来了?你最近学习得怎么样啊?
是在学校呢。我们班主任想给你打个电话,来跟你反应一个情况。
怎么了?你是不是又惹祸了?
也没什么,我觉得不是什么事,可洪老师确实觉得是件事儿。诶,姥爷,我妈在家吗?
你妈?姥爷说道,你妈不住我这儿啊。
坡儿起把话筒放下。听见了吗,洪老师?我姥爷说我妈不在。
洪老师指着坡儿起。你少跟我整幺蛾子啊,把电话给我。洪老师接过电话,又一下子变得无比客气。喂?是坡儿起的姥爷是吗?嗯,你好,我是坡儿起的班主任不麻烦,坡儿起是个挺机灵的孩子
坡儿起偷偷往前凑了一步,想听一听姥爷的声音。洪老师给了坡儿起一个颜色,接着跟姥爷说,那我把电话给坡儿起吧,您也和坡儿起讲一讲这件事儿。
坡儿起控制不住笑意,把电话接了起来。喂?姥爷,您身体还好吗?
坡儿起啊,你不能影响学校秩序啊。姥爷说道,你要是出了事,老师可是得负责任的。
是,这我知道。是洪老师叫我跟您反映的,您有空跟我妈汇报一下就行了。
哎,行,行。姥爷乐呵呵地答应了。
诶,姥爷,你今天不打算出门了吧?坡儿起问道。
不出去了,你打算过来啊?
你帮我看看家乐福那里有没有卖福娃的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洪老师一把夺走了话筒。有完没完了你,她说,门口站着去。福喜不知所措地看着洪老师。
那,洪老师,我就先去操场了啊,我去给我们班助威去。福喜胆怯地说。
跑什么跑,你也站着去。
于是,坡儿起跟福喜二人就被罚到办公室门外站着。孩子们都还在操场上,楼道里空旷旷的,有一股墩布的味道。别的班的老师往办公室走,从他们二人身旁路过,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他们俩如同墙边的装饰一样,让老师们见怪不怪。
你真的有福娃吗?坡儿起问道。
我是有一个福娃。福喜说。
哪个福娃?
哪个哪个福娃?
就是那个福喜琢磨道,那个头顶上有画儿的。
坡儿起想着,也没有哪个福娃头顶上不带画儿的。画的是啥?
就是那个,嗯是那个
还没等说完,一波波的孩子便吵吵闹闹地跑回到了教学楼。一群孩子从楼梯道露出头,又打又闹地在楼道里溜达。坡儿起跟福喜无奈地站在办公室门口,那儿也去不了,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孩子嬉皮笑脸。
有一个二年级的孩子走到他们身前,幸灾乐祸。坡儿起没那个工夫搭理他,反而让二年级的孩子更起劲儿了。这俩比坡儿起高半头的孩子手舞足蹈
地唱着顺口溜:一年级的小豆包,一打一蹦高呦,一年级的小豆包
坡儿起这才有点不耐烦了。他皱着眉,一脸不满地看着二年级生。福喜却没了劲头,垂头丧气地站着。坡儿起记得顺口溜该怎么唱,但是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他想着,这样怼回去没劲。就这么盯着他才有劲。
洪老师捧着空饭盒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呦,你是他哥是吗?洪老师问二年级的孩子。
二年级的孩子懵了会儿,干瞪眼回答不上来。洪老师又说:看你跟他聊那么欢,还以为你是他哥呢。怎么着,想认个亲是吗?收个干弟弟?
没有的,没有的。二年级的孩子夸张地摇着头说。
没有就走吧。换个地方收干弟弟去吧。
大孩子灰溜溜地离开了,洪老师上下打量了坡儿起几眼。站得怎么样?
洪老师,脚跟疼。坡儿起说。
洪老师看了看福喜。你呢?
我刚才脚痒痒。站着站着就不痒了。福喜说。
还想站吗?
洪老师,您要是不想让我们站了我们就不站了。坡儿起说。
那没有,我挺想看你们多站会儿的。洪老师乐道。
我觉得吧,坡儿起搓起大拇哥说着,罚站的教育意义已经做到了。我被您坚定的态度感动了。但凡事都得讲究个度,对吧?您要是问我,我觉得在楼道里站着,让老师同学们都看着也挺不合适的。咱们得教育为主,羞辱为辅。没必要大庭广众地让谁谁都能看见我们吧?
洪老师细琢磨了会儿。等下课铃响了你们就走吧。洪老师说,教育不是目的。教育你们还用得着发展?我就是让你们老老实实待会儿,别到处折腾去。说完,洪老师就去食堂打饭了。
洪老师走了,福喜悄么声跟坡儿起搭话来。
下课铃什么时候响?
很快,这你就不用急了,就当作是大早上在永和大王排队买小笼包。
下课铃没响,有些孩子就往班里走了。有些人瞅了瞅坡儿起和福喜,坡儿起一点也不害臊。其中,赵九也跟着回来了。
赵九手里握着折叠了的橙色奖状。他看见坡儿起在办公室门口站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赵九迟疑了一会儿,又想往前走一步,又想往后撤一步。在来回顾虑了半天之后,他终于走了过来。坡儿起,你看,赵九在坡儿起面前说道,我的陀螺拿了个二等奖。
赵九把奖状展开,上面的字除了赵九的名字陀螺二字以及名次以外都是打印出来的。赵九两个字是赵九填进去的,扭扭歪歪。‘赵九’同学,奖状写道,在‘陀螺’(这两个字是老师写的,工工整整,有点连笔)比赛中表现突出,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以此鼓励。
第二名奖励什么啊?坡儿起问。
就这么一个奖状。赵九说,而且老师还夸我动手能力强。其他三个选手用的都是超市买的,抽线的陀螺,装着铁做的锯齿。我比不过他们,我就把陀螺放在离他们远点的地方,自己转。他们没把我当回事,先打起来了,一下就死了两个。剩下那一个转了半天也没停。我那个本来也不会停的,但是刮了一阵风,也可能是别的选手叫得太使劲了,嘴里吐出风来了,反正我的陀螺一下子突然翻了个个儿,做了个后空翻,再落在桌子上就不动了。
你找洪老师能要到点奖励。坡儿起说。
我不太好意思找老师要,赵九说,我带着奖状回家就足够了。赵九有些发蔫了,两腿没了劲儿。
你们站在这儿干嘛?赵九问。
别提了,爬教学楼被洪老师抓着了。坡儿起无精打采地说。她隔着楼梯间的窗户瞧见我了。
哦,那确实不太幸运。赵九说,下次应该找一个没有老师的时间爬楼。
给窗户安个帘儿也管用。坡儿起说。
他听到教室里的音响传出电流的声音。每个教室在同一时间发出的电流声涌入走廊。坡儿起正了正身子,因为他知道电流声之后一定会响起下课铃。他想着自己一定是第一个冲出教学楼,混进别的班放学的队伍里,骑上自己沉甸甸的自行车,像一阵风一样从五道口消失不见。
可是在一阵蚊子般的电流声后,坡儿起等来的并不是下课铃,而是熟悉的播报员在讲话。
你觉得下课铃是什么时候?广播说道,我反正不知道下课铃啥时候响。有的时候我觉得早该下课了,结果回头一看表,才刚过去十分钟。好家伙,上个学还真折磨人。我一定要给自己买块表,这样我就不用回头看时间了。问题不是别的,我座位不怎么靠后,我要是一回头,给身后的人看见了,全跟我一块儿回头,大半个教室头回过头瞅瞅我在看啥。所以啊,还是有块手表方便。胳臂一抬就知道时间,趁别人没看我,眼睛一瞄,也不耽误谁的。你们谁有一块表能送我,我戴手腕上。我不明看,我偷偷看时间,不碍事。
其实你们现在走了,洪老师也不会知道。赵九说。
倒也不是不行,坡儿起说,但话说回来,我就算走了,不等下课铃也不能
放学,不还是没啥事儿干嘛。还不如就在这儿站会儿呢。
那我陪你找点事情干吧,赵九说,福喜,你有什么主意吗?
福喜还真想了想,可是他也想不出来什么。一方面,他的脚跟又开始有点痒痒了,这让他焦虑了起来。我没主意。他说。
纸飞机会叠吗?坡儿起说。
不会。赵九摇摇头。
我教你。你把你奖状给我。
坡儿起沿着奖状的对角折了起来。来来回回几下,坡儿起也没折出个样子来。飞机成了形又散了架,半天也折不出来。你别急呢,坡儿起振振有词,我也没叠过几次。不过我快搞出来了。坡儿起手里翻腾着,眼睛没离开折得软塌塌的奖状。你们可别打岔啊,我要是走神儿了可就飞不起来了。
又一阵电流声让坡儿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想着,这下准是下课铃了。遗憾的是,这段电流声结束后,他再一次听到了广播员用他那无精打采的语气说着闲话。
你以为是下课铃吧?嘿,我也以为是下课铃呢。你还别说,就这会儿时间过得可真慢,就跟一团子芝麻糊似的,稠得把碗扣上也掉不下来。真腻啊。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我想听‘回家’。我想听萨克斯,因为这之后我哪儿也听不见萨克斯了。也不知道怎么了,之后再也没人吹萨克斯。我时不时在脑海里回放萨克斯的曲子,我想着,嘿,这就是那个时候,一切都跟蒙上层白雾似的,银色的柱子锃亮,木头桌是深棕色的,深绿的皮沙发被哪个手闲的抠出黄色的海绵来。回忆里的片段充斥着颗粒,能吸进鼻子里。我想闻一闻这时候的味道,我也记不清是什么味道了,但是我闻到了我会知道的,我会立马回到这里。我想着哪一天,我听着同样萨克斯吹的‘回家’,盯着同样亮得刺眼的霓虹灯,穿着件同样鲜艳得有些夸张的夹克,我就知道我
突如其来的一阵下课铃打断了广播,那是一曲欢快的口哨。广播试图大声说话,把广播的声音掩盖住,但也无济于事。坡儿起听到了下课铃,立马把手中的活儿放下,把叠了一半的纸飞机丢给赵九,提起裤子就往教学楼外跑去。
你等等,飞机我还不会叠呢。赵九喊道。
叠不出来正好。那就先别飞呢,反正飞走了你就找不着了。
广播仍然在徒劳地试图挽留住离校的人。你先别走呢,广播说道,我刚说到有趣的地方呢。我还有一大堆话没说完呢,你别把我落在这儿了,这地方挺没劲的。
坡儿起可不听广播的,下楼梯的时候像火车头一样冲了下去。他跑过空旷的操场,还能听见广播自顾自地说着话。反正这个自助餐也挺不卫生的,要是什么日子烤扇贝能不发臭了广播的声音没有停下过,直到坡儿起去到了很远的地方,他也没停下说话。他一直在讲着,也总有那么多可以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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