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山内时有对其的非议,也会在喋喋不休后止于玄琰的修为。
玄尹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扰乱思绪,他看着前来的两位弟子,揣摩着两方消息之间的联系:这一回,自己倒是小巧了人们对奇闻轶事的津津乐道,以及天马行空的添油加醋。
玄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清者自清策略对流言蜚语效果甚微。早知如此,玄尹就该让玄琰出面做一些说辞。
一番思索后,玄尹吩咐东陵与山内弟子提前做好准备,以迎接五日后的**礼仪式。又让玄琰以自己的口吻写一份告示,拜托她去山下公布,而玄尹则是即刻动身前往后山别院。
玄尹下定决心,说什么今日也要好好管教一下,这位藏匿山中十年,给自己惹麻烦的妖族师妹。
元玉山连绵的后山郁郁葱葱,树木多参天入云,树下草深如茵。由于地广人稀,山中无路,哪怕是山内弟子也鲜少涉足,应该说飞鸟走兽才是这一方山中真正的主人。
西北方的山内一处,一股清幽的山泉自山顶蜿蜒流经山脊,溪流内怪石卧波,泉水清澈见底,水草伴石随着水流婀娜摇曳。
隐藏在后山别院便在此依山伴水,虽说是院,可也就是一处就地取材的简陋居所,相比山中其他弟子起居条件差了不少。院内屋中,一位盘坐在桌案前,正望着书卷不停打哈欠的女子,便是玄琰口中需要好好管教的玄璃——这位十年前被前任掌门贸然带回来的半妖玄璃,如今已过豆蔻年华。
称其为半妖是因她有着极为显著的非人族特征:本该是人耳的部分被一对赤色鱼鳍替代,以及她的颞部和眼睑还有金色的鳞纹,更让人无法忽略的特点还有她那双与当今云龙国王上一样的金色眼眸。
这些特征同时出现在人身上,难免会让人退避三舍,哪怕她眼睑的麟纹还随着时间沉淀越发光彩夺目,也无法抵消其他特征给人的不适。
我歪了歪头,又无聊地拿着手中的书卷翻了个身,顺带抽出右手搓了搓太阳穴边上的鳞纹,再次郁闷地嘟囔:我真是太倒霉了,好心办坏事。
想到我因为带迷路的人下山,本是好事一桩,可对方却意外撞见了自己斗笠下的样貌,好事瞬间变成坏事,惹出了天大的麻烦。此事一出,玄尹师兄便是一脸黑地喊我抄心法背心法,背不出来再也别想吃烤鸡;可眼下,我却觉得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这心法,背来背去有什么意义?我不照样还是,不会吗?
唉,人族我看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不就是长个不一样的耳朵脸上长点东西吗?人还真是以貌取半妖。
我把书直接摊在自己的脑门上,贪婪地吸着泛黄书卷上面的陈旧气味;书的香气自己倒是十分喜欢,上面的方块字可真是一点也不想看。
其实除开面部的不一样,随着我年龄增长,我还发现自己身上有了新的异样:肘关节也开始长出了红鳍,这些新长出的红鳍甚至还能上下舒张,如果保持张开状态,衣袖还会有一些鼓鼓的。
考虑我脸上能被瞧见的异样已经让玄尹他们头痛,便索性将这一状况隐瞒;若他们来看望我时,我便会将肘关节的红鳍刻意缩着,尽量贴着手臂不会让人察觉。
这些不同导致我自有记忆开始,就只能呆在此地,日复一日地活动在不见元玉山弟子们的后山中,除开玄尹师兄和他的两位弟子东陵和玄琰之外,我谁都不可见到。
这山中的日子,就能是练功读书吃饭睡觉,若非白天有时候是玄琰来管自己,还能有些趣事听听,遇上东陵或者玄尹师兄的白天监管,那真是一天都沉闷不已。哎,不过好在,每当他们离开后,夜幕降临时,总会有一位同族找我解闷。
不过这位夜间来找我的妖族,可是比我肘关节长出红鳍更为要紧的秘密。这位妖族的实力莫测,说话老成不太言笑,也不知她已在人界活了多久;从她有时慷慨地告知我许多玄尹也不曾提起的历史故事中,大概能猜到,她至少经历了五百六十年前的三界之乱。
我还记得自己初见此妖时,面对我的将信将疑,她能将我与大家的相处悉数道来,让我倍感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到底是谁?你是山内的其他弟子吗?你怎么能不被我师兄发现?
当时的她听完,就指了指她自己的眼睛,对我冷言:人族会有我这样的眼睛吗?
而后,她忽而面容大变,自显虎纹真容,吓得我连连后退。待我缓过神来时,她又是一副人类面孔,问我是否害怕。
不怕,我我第一次见到和我同族我爬起来,抬起头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妖族,随后我们达成了协议:每晚她来陪我,前提是我要对此一直保密。
好不容易有同族相伴,见她对自己也并无恶意,自己什么都没多想倒也欣然答应。
回想这几日因为自己的过失,让玄尹恼怒,心生惭愧又委屈的自己便在昨晚再次向她提出了请求:麟霜,要不你带我离开元玉山吧。感觉自己在这里,就要永远这么躲着。
昨晚与麟霜切磋完的我说完这话,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便又被她冷漠拒绝:就你现在的能力妖界谁服你?
麟霜与自己说过:妖界崇尚实力,优胜劣汰。半妖想要在妖界立足,也必须证明自己有这个本事。
想到自己这实力,昨晚的我直接郁闷地躺入潺潺流水中。
春夜的溪水依然清凉,总算是有这么一处让我感觉舒适,让我总认为自己属于山涧溪流。犹记昨夜月光也明澈透亮,自己的金色眼眸也会被玄尹评价像太阳明媚灿烂,但眼前的麟霜却认为它们更像空中月。
我看着月光对麟霜缓缓说道:我感觉你太看得起我了,你也是因为预言所以才来找我的吗?
想到这里,那句预言也浮现脑海,云龙国不早就有金色眼眸的人了吗?还是篡位登基,没准这句话还是给他造反的由头呢。
这个问题你问了581次了,再说一次,不是。如果想回归妖界,你就要听我安排,简单的呼风唤雨你都做不好
打住,呼风唤雨,可是玄尹说过修为达到属于灵虚才可以做到的!而且他还说也就小范围可以,比如我这后山着火,就派上用场了。我哗然坐起,忍不住反驳她,这要求也太高了。
麟霜没接话,不耐烦地变回了原身:一只四肢健壮体型十余尺的白虎。
麟霜毛色雪白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满身黑色横纹,前额黑纹的王字更显威风。
这也意味着昨日晚上的会面到此结束,她纵身一跃,跳到了溪流对岸潜入山林。
我叹了口气,她怎么没想过如果我在这里呼风唤雨不就暴露了么?虽然我确实做不到。
又在发什么呆?
玄尹师兄的一声提问让我一个激灵从桌上爬起来,慌乱中脸上还沾上了笔墨,弄得一脸狼狈。
玄尹看着眼前慌张整理桌面的玄璃,想想她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相比他的百年,尽管此时玄尹看上去也不过而立之年。
你给我念念你的鬼画符。玄尹在我面前坐下,从袖口里小心拿出我的功课。
我故作镇定,坦然接过自己的功课,从容打开。
不过看着前几日自己挥笔的小记时,只能心里认怂,勉强辨认自己写的东西。
嗯,就是,近日刻苦感觉良好,如果伙食能好点就更有动力,玄璃自认可以参加,参加唉,我错了,我当时瞎写的。
看到最后一句我自己都傻眼了,我当时是在做梦吗?写了个这么狂妄的小记,都怪玄琰给我从山下带的槐花饼和烤鸡,吃的开心了就有些飘飘乎。
伙食不好?这后山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你都
不知道吃了多少。玄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真是从师尊那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玄尹清楚记得,见到玄璃的时候,玄璃看起来五岁,却是七八岁的破坏力。当时的她还会因各种小事无理取闹:直接跑到水里,泡着不出来。
随着她慢慢长大,虽然脾气有所改善不会赌气后去水里呆着,但是她亲水的本能仍在。
导致作为男子的玄尹,也是越来越不便与她交流。
好在玄琰在这方面,倒是与玄尹帮了不少忙。
自己烤的野兔哪有玄琰师姐买的烤鸡香啊,你们都不吃我烤的野兔,真是很浪费。我吐吐舌头,想到那天的烤鸡就馋,啥时候能跟着她下山搜罗一堆好吃的。
玄尹想到玄璃烤的野兔,真是人间美味,恨不得一口也不要品尝。
他也不明白,就生个火烤烤肉,她怎么能烤出那么怪异的味道。
不过眼下的玄尹没空与玄璃开玩笑,他郑重其事地开始交待玄璃这几日的事宜:你与我同辈,玄琰是你师侄。你要想改善伙食也行,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不要乱走。若你老老实实地待了两天,可以找玄琰或者东陵改善一下——不过大家最近比较忙,除开要处理谣言的事情,咱们云龙国的王还将下月祭天提前到了五日后。
玄尹神色开始凝重,他严肃又认真地告诉我万万不可再被发现。
紧接着,他又和我重复了一次那句预言,对我再次强调:玄璃,师尊留下你是因为预言,云昱若想杀你也是因为预言,一国之主就像这天上的太阳,向来只有一个。
我看着玄尹,他一脸严肃一改方才缓和,眼中则是充满担忧。
我也收起了一副不正经的嬉闹态度,端坐好并认真答应他:这次一定安分守己,沉下心来在这里修炼。
当真吗?玄尹眯起眼,对我将信将疑。
我拍拍胸口,俨然回复:那可不,要是做不好,我再也不喊要改善伙食。
听到这话,玄尹似乎觉得眼前的玄璃所言有那么几分可信。
最后,玄尹布置一堆关于每日的读书心得的作业后扬长而去。
目送玄尹离开,我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不上进了。
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焦虑,说不清是害怕云龙国的王前来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还是懊悔自己当时冲动,而没有留意将斗笠的纱帘绑好,防止被旁人看到自己的模样。
手不自觉地摸着身上的鱼鳞和鱼鳍,倘若只有这些,没有预言,我在人界是否不用躲躲藏藏?
我真不明白,一句几百年前的预言,几百年后才应验,难道不是碰巧吗?
妖界遵循弱肉强食,如果我不足以强大作为一只半妖,就算去麟霜所说的幽州,估计也是活得不痛快。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修为不够,在这里自怨自艾。
我翻了翻玄尹布置下来的课业,大概见我功课小结写的十分敷衍胡诌,这几日玄尹让我看的都是些诗词歌赋。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我看着这句诗,忍不住念出。
这人界的诗词中,总是不乏这些爱恋不舍也不知自己的父母,为何相恋,相恋后为何又要生下我然后将我遗弃在元玉山。
我感激师父救命之恩,随着慢慢长大也理解了他们说的我现在还不合适与大家一起生活。
就像自己好心帮迷路的人下山,我要是人,他们就像没有看到我样子时的心存感激;可见到帮助他们的不是人族,便大惊失色。
甚至他们还在大肆宣传,给玄尹师兄带来麻烦。
我何尝不想和元玉山其他弟子一样,做个潇洒的修行行侠仗义之人?或许是现在的我,因为实力不够,所以只能拘泥在后山?殊不知,我虽为半妖,内心却对与大家一起读书一起切磋的生活十分向往。
人界对于半妖或妖族,从书上就可以看出,他们不是那么友好。为什么都不能稍微宽容一些,幽州为何可以做到呢?麟霜曾告诉自己,三界战乱之前大家一直共存,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状态?
不知何时,自己未握书的左手拳头开始攒紧,不满的情绪渐起,在胸中悄然窜动。我咬咬嘴唇,暗自下定决心不能再这么散漫下去。
我要认真修炼,就算不回妖界,我也要达到灵虚,让元玉山的弟子都认可自己的实力,在元玉山光以师叔的身份明正大的生活。
正在绿茵浓郁树上休息的麟霜感应到了什么,她睁开眼,树叶的光影在她脸上摇摆不已。
风向变了,麟霜侧过身朝玄璃的方向望去,心想玄璃这是突然开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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