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甩在案上。
夜槿歌早有料想,装作害怕的样子,起身离席,一拱而拜,跪倒在尚在歌舞的女子们中央。
歌姬们仍然敬业的轻舞着,唱着时兴的小调。
“王爷赐酒,小人万不该推辞,只是……”
“那你是怕有毒还是有蛇影呀?”泫澈语气更像开玩笑,忽然又不像生气的样子了。
“小人不胜酒力,稍一饮酒明旦便头痛欲裂,可明日需到李知府府上整理案情,这刚谋了个差事,不敢不上心,还望王爷体恤。”夜槿歌后半句很真,这半真半假的说话,她是越发得心应手。
“案件?可否说来听听?”泫澈手一挥,退下歌女伶人,花厅只剩下众人退场衣裙摩擦的簌簌声。
“不能说你就不用起来啦。”泫澈一副玩闹的样子,但这些退场的人不正说明了他明明很认真。
京畿之下,事无小事。
“本王不过好奇罢了,什么样的案子劳驾白公子这番上心。”泫澈随意解释着,话里确时另一种逼压,若说不出个道道,便是夜槿歌不识抬举。
夜槿歌的身世,是她在上京前精心安排好的,虚实错杂兼娓娓道来,以小隐藏大隐,夜槿歌带出案情一则不想泫澈继续缠问,二则她挂记案卷是真。
但夜槿歌话出口之后遂翻悔连连,哥哥的饰物在现场不远处发现,若真引起泫澈的注意,若哥哥与案件有关联……夜槿歌一时慌乱,还未抽出心神应答泫澈。
忽然转念一想,南村镇的命案,透露给泫澈,或者他早就听闻,故意再次打听,看似并无不妥,但往大了说,无疑有僭越之嫌。
但这样耸人的事件,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开,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遂道:“王爷容秉,小人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这案子,有些古怪,甚为凶残……小人是担心。”
“公子走南闯北的,没少学那说书人抖包袱、卖关子,本王现在非听不可了。”泫澈端了盘剥好的小蜀椒深井白盐九煮瓜子仁缓步踱至夜槿歌身边,俯下身子以低沉的气音调起一副狐鬼蛊由子不可语的诡谲气氛,“日暮将至,不敢声高惊动晦瞑者。”
现场骇人可怖,夜槿歌更是历历在目,她刚见时更一时没忍住胃中翻涌。
这会仇人就在身边,一副兴致盎然地猎奇打听着那一家人的惨案。
“南村镇,一家老小,灭门案。”
夜槿歌克制着、陈述着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她跪着,低着头,只看得见泫澈缎子衣袍的下摆一角。
丝绸的光泽幽柔得像十年前的大雨夜和一场大火交映着,南村镇灭门案的尸块变得越来越多,随意码放着,他们应该再不会疼了。
就像边城那一晚,东西南北角随意扔着的头颅脸面也像戏法似的一会儿换成爹娘丫鬟们的,一会换成话最多的奶娘的,爱斗蛐蛐的小厮家丁,抠门的管家,胖厨子和瘦厨娘,刀刺入人的身体是什么声音?
听不清了,三十九口人的叫喊,前世的痛呼,死后的不甘,混杂着,齐齐盖过了雨声唰刷,风声呼呼助着烈火焚烧得噼啪爆裂:
“疼……”
“好冤……”
“为什么?”
泫澈蹙起眉,摇了摇头,未做声,夜槿歌却背书一样自顾说起来,“头都被砍掉,扔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没有一个人的躯干是完整的,有两个是小孩。”只是这次,她不会那么不争气地流眼泪了。
某家某户的性命惨祸,不过是他探知隐秘的一时好奇,他不过当是茶肆街头的说书传奇,焉知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老天许我重生取你狗命,泫澈,我白家三十九条冤魂送你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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