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意外地想，这看似风平浪静和谐一体的坤羽电器，内里居然是这样的波谲云诡凶潮暗涌。
不过想想也是，企业做大了，盘根错节中难免有横生的枝节。
这一刻孟星哲觉得面前这位气势巍然的长者所坐的位子，并不容易坐。他想自己未来有一天也会到达这么高的位置，不晓得会不会练就出这样一番泰山压顶也巍然不动的气魄来。
休息时间快结束了，孟星哲熄了烟，准备上楼。
他跟姚秉坤告别。
姚秉坤夹着还剩半截的烟，叫住他，问了声：“我好像，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孟星哲笑一笑说：“我叫什么不重要，我就是个呼叫中心的基层小客服，您不用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他想反正再待一个月他就走了，留下名字反而像留下了把柄似的。
不过这么生怼掉董事长的好奇心似乎显得有点不识好歹，孟星哲又补了一句：“您知道了我的名字，说不准就会给我特殊关注和特别照顾，我不想要这种待遇。”
姚秉坤点点头：“的确，名字和钱财说到底都是身外物，不管你叫什么，你就是你。”他晃晃手指间还夹着的半截烟，说，“谢谢你又来请我闻烟，下次换我准备一盒，我来请你。”
孟星哲笑着说好的。心里却想，可能没这个机会了吧？他就快要脱离坤羽这个天地，回去自己的舒适圈了。
乘着电梯向楼上呼叫中心走的时候孟星哲忍不住想，真奇怪，当初来的时候万般地不想来，现在想到快走了，居然又有那么一点舍不得走。
他想人在一个差环境待久了，可能就待贱了，待得斯德哥尔摩了。
尽管风波平息了，善后事宜还是要持续一阵子的。所以一白天的工作量比往常还是要大许多。晚上下班回到宿舍，孟星哲瘫在按摩椅里，有气无力地跟贝洛南通视频。
贝洛南打趣他：“你这也算是潜伏在第一线，亲身经历过大风大浪了，以后要是我们醒北科技遇到类似情况，你处理起来可就经验老道游刃有余了！”
孟星哲喷他：“能不能别诅咒自己家公司？我们为什么要出现这种糟心事故？”
顿了顿他说：“我现在觉得姚秉坤能成为行业泰斗，是有原因的。”
他应该就是姚佳说的那种有情怀的企业家了吧。不只看重公司的利润，更看重的是责任和担当。
贝洛南说：“怎么，直接从坤羽董事长那里取到经了？”
孟星哲想了想，轻轻掀了下嘴角，他眼睛看着手机屏幕，视线焦点却穿透屏幕落在手机后面。
他就这么淡笑着眼神都变得悠远起来：“我是价值体系受到了重塑。”
贝洛南看着他打了个哆嗦。
“做作。一天天的戏可真多。”
孟星哲召唤回自己的视线焦点，看着视频里的贝洛南说：“对了贝贝，我看我们公司最近网上销量越来越好，之后产品改良分级重新上线和方津代言会让产品销量继续往上走，我看不如趁着这机会我们直接做我们自己的网络销售渠道吧。”
贝洛南说：“我也有这个想法，我们现在的网上销售渠道主要还是依靠合意网这些大电商，要想有更多主动权，我看还得拓展我们自己的网上销售渠道。”
两个人就着公司情况聊了好半天，越聊越觉得公司未来美好明朗。
结束通话时孟星哲忽然觉得，他的这趟坤羽之行的确不白行。或许在创业前他就该来坤羽客服部先上一阵子班，那样的话他会规避掉好多创办企业过程中的自以为是，也会改掉惯当甩手掌柜、事事交给贝洛南去操心的坏毛病。
***
几天后的周末，姚佳领到了第二个月的工资。这个月的薪水居然比上个月多了三百块。钱不多，但姚佳很开心。这是她更加努力得来的更多成就。
但同时她又略微有些难以自明的惆怅。
以前觉得三个月期限那么漫长，简直像无.期.徒.刑。现在却一晃眼就已经领到第二个月工资了。
这意味着，再上一个月班，她就赢了和老爸打的赌了。
她想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这天下了班，田华生直接回到宿舍准备做火锅。
姚佳和孟星哲去菜市场买了好多肉和菜。
孟星哲还是不情愿去，还是得被姚佳威逼利诱才肯踏进菜市场。他还是这菜不吃那菜不准买，扬言谁买谁就自己拎。
姚佳还是没听他的通通都买了。但最后她手腕上依然一个装菜袋子都没有，那些袋子都被孟星哲逼逼赖赖地抢过去提了。
回宿舍的路上他们经过一个卖棉花糖的摊子，周围围了好些馋得叽叽喳喳的小朋友。姚佳看着一个小朋友扯着一块蓬蓬的棉花糖塞进嘴巴里吃，看得不由抿了抿嘴。
她想自己是个大人了，于是没好意思去挤在一群小屁孩中间买糖吃。
她转身往前走。孟星哲不知怎么，掉队了好半天。她回头张望，居然没瞧见他人。
她把前行的速度放慢下来，一步一块方砖地走。不一会儿身后终于响起脚步声。他跟上来了。
脚步声从身后跟到身旁来。
“给。”硬邦邦的一声。
姚佳扭头看，身旁的孟星哲一只手里提着一大堆五花八门的盛着蔬菜和肉的塑料袋子，另一只手捏着个蓬松成一团云朵的棉花糖，正递给她。
姚佳一下就笑弯了眼，接过那朵甜甜的云，开心得想跳起来。
她啊呜一口咬掉甜云朵的一个角落，满足得口齿都变得含糊，对孟星哲连马屁都肯拍了：“谢谢你啊孟星哲！你今天长得真好看！”
孟星哲耳朵里轰的一声。一团火烧起来，烧热了他的耳根，烧烫了他脸颊。
他大步向前走，心里愤怒地想，她凭什么笑得那么可爱？笑得他差点都想做男小三儿了。
他又有点郁闷地想，她这样的可爱，他也只能再看不足一个月了。
一个月后就满了三个月期限。到时她继续做她的小客服，他可就回去做他的霸道总裁了。
这明明是他很早就在盼着的事，他曾经恨不得在满三个月时放一挂鞭热烈庆祝自己从苦涯脱身。可真奇怪，现在想起来三个月期满要分开了，他居然有点高兴起不起来，甚至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回到宿舍，洗好菜摆好肉，火锅就绪。
趁着佟雨墨回家去过周末，郝丽丹从对面赶了过来，帮着田华生一起忙前忙后。
不一会儿凌晓欣和贝洛南都来了，他们带来了不醉不欢的啤酒，也带来了一个大大的、非常值得一顿丰盛火锅来庆祝的好消息。
田华生家里的房产案有了结果，他胜诉了。他家那套被姨夫霸占的房子终于能房归正主。
田华生端着一罐啤酒，眼圈通红，转圈致谢：“谢谢小凌律师！谢谢小贝师傅！谢谢哥！谢谢佳！！！”他把谢谢姚佳的谢谢说得语气最重，“佳，说实话，没有你在中间攒着，就没有这场能赢的官司局！是你把大家攒在了一起帮我出主意，给我打气，帮我凑律师费，佳我真的……”田华生哽咽起来，喜极而泣，“我谢你一辈子！”
他开心地抹着眼泪干掉酒。
凌晓欣也喜极而泣，她也端着罐啤酒挨个谢起来：“不，小田田，应该是我谢谢你，是你给我机会肯让我帮你打这个官司，谢谢你，成就了一个真正的小凌律师——从此以后我就是个能上庭打官司的真正律师了！还有，谢谢孟老师，没有你的指导，这个世上多不来一个小凌律师！谢谢阿贝，谢谢你天天给我修电脑！谢谢佳佳，哦佳佳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没有你刺激我鼓励我，我真的永远都上不了庭呜呜呜！”
她也豪情万丈地仰头喝了半罐酒，急得贝洛南一劲在旁边说：“可以了可以了！”
姚佳看看田华生，又看看凌晓欣，说：“你们怎么不谢谢CCTV呢？我差点以为今晚这是在举行什么大型颁奖晚会了！”
大家都笑起来。田华生开心地说：“现在我拿回了房子，我是个有房子的男人了！！！”他说后半句话的时候，目光朝向了郝丽丹。
郝丽丹也跟着开心得红了眼眶，眼神里充满憧憬：“你的官司赢了，我的官司离赢还远吗？”
大家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地吃着火锅喝着啤酒。
姚佳发现，今晚所有人都很兴奋，都很话多。只有孟星哲除外。
他居然一直在保持难得的沉默。以前不管她说什么，他都顶。今天不管她怎么说，他都只是听。
姚佳觉得好不习惯。
她在酒精的蒸腾中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你是不是看小田田赢了官司要回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想起自己的事了啊？本来你也要回了房子的，偏偏瞎投P2P又给投没了，你是不是因此有点难受啊？”
“？”孟星哲转头看向姚佳，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嘴上却故意说，“对，对！你猜对了。”
姚佳看着他的表情，她要相信自己猜对了她就是缺心眼。
她好心关心他为什么不开心，结果他这么不领情。她白他一眼，扭开头。
孟星哲中毒似的想，真他妈要命了。
她怎么翻白眼都变得这么可爱？以前她也没少翻他，他只觉得这小屁孩欠揍来着。
田华生忽然站起来，对姚佳和孟星哲说：“哥，佳！我有个想法！我总觉得凭你们俩平时讨论的那些东西，什么管理啊效益啊利润啊企业文化啊，你们不会在客服部待太久，你们肯定有更好的去处和发展！”
姚佳和孟星哲各自心头一凛。原来有时往往最不起眼的人，知觉最为犀利。
“在你们高升之前，我想斗胆留住咱们三个人的这份情谊！所以我有个大胆的提议，不如趁着今天大喜的日子，我们三个拜堂吧！”
姚佳一口酒喷出来，孟星哲吃进嘴里的一筷子肉差点哽死他。贝洛南一脸懵逼，以为见证到了什么旷世精绝三角恋；凌晓欣兴奋不已，敲碗要看拜堂；郝丽丹一脸着急，急有人拜堂是不是找错了人。
田华生看到大家反应，一拍大爪，赶紧解释：“嗐，我说的是我们结拜成异姓兄弟姐妹！”他兴奋地看看姚佳，又看看孟星哲，眼巴巴地问，“行吗？”
姚佳也很兴奋地回应他：“我看行！”她从来没有结拜过，这对她是个全新的诱人的体验。她扭头看向孟星哲，问，“你呢？”
孟星哲垂眼看看她。
做不成她的男朋友，做她的干哥哥，也未尝不可。总算，他们之间也建立起一道联系，一道不会因为三个月而消失掉的联系。
于是他点点头，说：“好。”
田华生立刻回房间去取了一把香回来。他解释说：“这是上个月回家陪我妈去庙里拜拜剩下的香，我当时在冥冥中就觉得可能有用，就带回来了，这不，还真就用上了！”
他张罗着给姚佳和孟星哲每人发了三支香，点上，三个人并列站成一排，有模有样地朝着东方。
孟星哲满脸的嫌弃：“这是不是有点太做作了？我特么都起鸡皮疙瘩了。要不咱们口头达成交拜仪式就得了！”
田华生正色地说：“那不行，结拜还是个挺严肃的事情，我们得有点仪式感！”
孟星哲忍着一脸脑袋疼的表情。姚佳在一旁看他吃瘪就忍不住高兴。
“你们给我们仨做个见证！”田华生对贝洛南凌晓欣和郝丽丹说，“从今以后，我们三个人就是异姓兄弟姐妹了！孟哥是大哥、我是二哥、佳是三弟……三妹也行。来，三妹你站在我和大哥中间。现在，让我们对着东方三鞠躬，就算礼成！”
田华生嘴里庄严地喊着：“一鞠躬！从此以后我们仨结成异姓兄妹！”
姚佳虔诚地跟着拜下去。孟星哲看她拜得认真，不由收起了嫌弃，也跟着拜。他想真他妈见鬼了，他绝对是喝多了。
“二鞠躬！从此以后我们三兄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姚佳拜下去。孟星哲也跟着。他在心里说——
——有福同享就好，有难不必你当。我来当。
“三鞠躬！从此以后一辈子，我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姚佳拜下去。
孟星哲看她一眼，也拜下去。
他在心里说——
——从此以后，一辈子，我做你的家人。
“礼成！大哥，三弟，从此我们是兄弟了！！！”
田华生很激动。她也兴奋地笑。
他看着她笑弯了的眼睛，在心里说——
——从此我来暗自护你，一辈子都快乐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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