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战争中牺牲自己,以自己为诱饵,吸引了敌人四成兵力,死战不退,无愧“恺撒”之名,最后骄傲地立于战场之上死去,即使是死后,敌人也不敢靠近他的尸骨。
而现在……
一切都仿佛不复存在。
没有人记得恺撒·加图索,甚至没人知道加图索这个姓氏。
古德里安环顾着来往的路人,远处有高挑的西西里女生飞扑进男人的怀抱,在男友的旋转下惊呼着旋转了一圈;再远处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着,走过浪漫的行人街,在行人道投下岁月的倒影,有一路嬉笑打闹的孩子与他们擦肩而过,好似光阴的交替……
他的目光随着那振翅飞入云端的白鸟而去往无限遥远的蔚蓝天幕。
这一切……
或许也正是恺撒·加图索想看到的。
……
山崖下的海潮扑打着崖角,海浪声经久不衰,腐朽的古堡屹立于此,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造访,也很久没有维修过了。
古德里安站在阳光下,望着不远处古堡投落的大片阴影,沉默不言。
这里曾是秘党领袖之一的贝奥武夫,常年居住的古堡,现在却是破落不堪,他找了当地的居民询问,却发现这座古堡是百年前的遗迹,当地政府也不管……
听说贝奥武夫先生,带着一群冰窖中的老家伙奔赴战场,就是奔着赴死去的……
古德里安转身。
……
昂热到底是一个什么的人?
在古德里安眼中,校长其实是一个风骚而健谈的老家伙。
人生经历丰富的老家伙,总是能扯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人生哲学。
在他和曼施坦因加入学院的那场面试当中,那个风骚的老家伙曾经与他们吹嘘过自己牛逼的往事。他和他们谈血之哀,谈论岁月的流逝,讲的两个三、四十岁的小年轻一愣一愣,却是欣喜若狂地接受血之哀的理论。两人还没正式加入学院,就已经将这里视为人生的归属,暗下决定死后都必须得埋在这里,顺带将早已看淡光阴的校长立为人生楷模。
古德里安站在剑桥大学的叹息桥上,风吹起他乱糟糟的白发,他的目光迷离,仿佛飞去了遥远的时间尽头追忆过去,让这个老人看上去沧桑而富含着故事。
路过穿着短裙和牛仔裤,长发飘飘、长腿盈盈的女生好奇地看着他,脑海中已经脑补出了一整部狗血的爱情故事……
而他只是在悼念着一位值得他尊敬的长者。
他在这里找不到昂热的身影。
可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那个风骚的老家伙。
那个风骚的老家伙居无定所,名下没有豪宅,一生的时间不是满世界跑,就是窝在那间校长办公室。
也许从百年前的那一夜开始,他就失去了最后可以定义为“家”的地方,成为漂泊异乡的浪子。
他去哪里都是异乡,只有这座从来都不属于他的剑桥,还残留着他过去的影子。
……
有些平时联络密切的朋友、熟人,只有到了真正需要联系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你原来除了他的电话号码,其他一无所知。
你不知道他住在哪,不知道他的家里还有哪些人,甚至不知道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也不知道是他伪装的太好,还是因为你压根没有真正关注他。
就像芬格尔。
没人知道芬格尔的家在哪里。
江湖流传他住在乡下老家的古堡,每天骑马到镇上完成学院的暑假作业。
作为芬格尔的老师,古德里安曾经对他的了解也极其有限,只知道这家伙每到假期就离奇消失,除了打卡的时间,完全联系不上,理由自然是乡下没网络……
直到那个叫做“乌洛波洛斯”的女人显露在学院的注视下,他们才渐渐揭开这个男人谜一样的沉重往事。
他有时候脱线不在明非之下,也可以帅到爆炸没朋友,二十几岁的人生,爱过恨过,去过很多的地方,见过很多的人,远比他们这些墨守成规的老家伙要精彩而璀璨的多。
有人说他的嬉皮笑脸只是他的伪装色,就像校长花花公子的一面,因为他经历的苦难不在任何人之下,甚至可以比肩校长,可古德里安却觉得那不是他的伪装,也是他的一部分,是他选择的拥抱这座世界的态度。
即使这座世界一度让他绝望,他依然愿意为了那些他爱着的人,微笑着面对这座世界。
古德里安站在镇上的网吧门口,和老板打听那些年,有没有一个骑马来的不着调的年轻人,每天早上定点来上网,他可能会戴着一顶牛仔帽,压着帽檐,模仿着电影里的老牛仔走进酒馆一样摇头晃脑,故作深沉地走进网吧……
答案自然是没有。
古德里安慢慢走出了网吧。
他感受着这座小镇散漫的时光,眯着眼往向那条唯一通往镇外的石子路。
恍惚间。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在生命最后一刻大笑而豪迈地对敌人竖起中指聊表敬意,仍旧不忘耍帅的年轻人,正吹着小曲,悠闲地骑马沿着小道而来。
他的身前,还拥着一个白裙飘飘的女孩。
……
……
三个月后。
古德里安去了很多地方,试图找到能证明大家存在的痕迹。
当一次次的失望堆积起来,古德里安身心俱疲地登上了通往中国南方一座小城的飞机。
他根据记忆,购买了这班航班,也下意识将这座城市放在了最后,视其为终点。
因为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所有人都满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却不知道命运的阴影从此处逶迤而去,席卷整个世界。
那一年,谁也不知道他们要来这座城市迎接的s级学生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身上背负、牵动着怎样的宿命,更不知道他将在数年后拯救世界……
下了出租车。
古德里安站在一株梧桐树下,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小区。
被林叶切割的光影,如水草般在地面上摇曳着。
迟疑片刻,他抬脚迈步,向着最终的终点走去。
时隔多年。
他依然没有忘记这里,通过诺玛的数据,他知道明非最喜欢呆的地方就在那座老旧楼层的天台上。
古德里安敲响了路明非寄宿的叔叔家,开门的是一位家庭妇女,和当年初次见面一样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你谁啊?”
古德里安使劲往屋里探头,想找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却没看到他最爱的学生。
“喂喂喂!你干嘛!别以为你是外国人就能擅闯别人的家门啊!”中年妇女大怒,死死抵着门,扯开嗓子就开始喊了起来。
古德里安大囧,连忙后退,双手虚按,示意她冷静。
“冷静冷静,我是古德里安教授,我们以前……呃,应该见过?我是来这里找明非的。”
中年妇女狐疑地盯着他。
“教授?”
“对!”
“哪的教授,奥斯丁大学?”
“是的。”
中年妇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激动道:“明非?你说的是明泽吧!你是来找我们家明泽的?你是明泽的教授来家访的吧?快请进请进!”
明泽?
古德里安想起了明非似乎有个堂弟,就叫路明泽,他之前见过,是个小胖子。
他没有点破中年妇女的误会,顺势挤入了这个不大也不小的家中,在中年妇女殷勤而势力的欢迎下走进了屋内,环顾着屋内的陈设。
这一刻,古德里安很激动,这里的陈设就和他记忆中的没什么不同,他真的来过这里!
如果那些都只是他的臆想,那这又该如何解释?
错的不是他,而是这座世界!
是这座世界遗忘了那些人,他也许是最后一个还记住他们的人!
一想到这,他就找了借口想去看看明非和他堂弟的房间。
中年妇女听到国外专程来找自己家儿子的教授想看看儿子的学习情况,欣然带路,打开了那间书屋的房门。
站在门口,古德里安神情微怔。
因为这件屋子找不到第二个人生活的迹象。
“明泽,有没有哥哥什么的亲戚?”古德里安试探问道。
“哥哥?”中年妇女一愣,“没有啊,我这边的亲戚里我们家明泽最大,他爹那边压根没亲戚。”
“……没有一个叫路明非的亲戚?”古德里安不死心。
最后。
古德里安沉默地走向了大门,中年妇女原本想强行留下这位吃晚饭,可突然间一句挽留的话语也说不出口,这个头发乱糟糟,看起来不修边幅的外国老头,脸色突然间沉凝了下来,双肩沉重地仿佛要垮塌下来。
她只能目送古德里安离去。
古德里安失神地走到了楼下。
他找对了地方,却没找到正确的人。
在这座世界,他就像一个病人,一个记住了不该铭记的病人。
错误的也许是全世界和全世界的人,可这依然扭转不了他格格不入的局面。
他不该出现在这座世界,也许他应该和曼施坦因他们一样,离奇地消失在这座世界上,不留下半分痕迹。
可他还是被遗弃了。
他被混血种的世界遗弃,也因为这份记忆而被脚下的世界疏远。
而最令他难受的,是他甚至无法带着花去他们的墓碑前悼念。
因为没有人给他们树碑。
那些璀璨的身影真的被这座世界彻底遗忘了。
他们的名字、身影、故事,所做过的一切都被从这座世界彻底抹去。
这就是龙族的命运吗?
古德里安有些魂不守舍。
他似乎洞穿了这一切的真相,却无力改变,那份宿命的沉重宛如无尽的汪洋,吞没了一切。
他忽然又想起校长,据说在夏之哀悼后,秘党找到昂热校长时他已经埋葬了所有同伴,独自行走在旷野,宛如一具行尸走肉,对所有找到他的人,他只说了一句话,“世界原来是那么残酷。”
是的,世界原来是那么残酷,那些曾经宛如太阳般耀眼夺目的身影,随着死亡,都被埋没在了失落的历史长河中。
接下来,自己又该去哪里?
是买下一块地为他们树碑,还是将这一切都写下了,作为他们存在的最后痕迹?这就是自己存在的意义吗,在新世界中作为守墓人继续活下去。
古德里安忽然抬起头。
顺着楼梯中间的那道直通顶楼的间隙向上望去。
幽然婉转的提琴声从那里传来。
那琴声宛如潺潺的流水,纯净中却又带着无法言说的哀伤,温柔地抚过途径的一切……
不。
那不是哀伤。
而是深深的寂寥。
古德里安读过论坛上的路氏随笔,对其中的一句尤其记忆深刻:
——纳兰性德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他觉得这位叫做纳兰性德的古人说的真是太好了,闲暇时在私下去找了纳兰性德留下的诗词。
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首菩萨蛮:
飘蓬只逐惊飙转,行人过尽烟光远。
立马认河流,茂陵风雨秋。
寂寥行殿索,梵呗琉璃火。
塞雁与宫鸦,山深日易斜。
这一刻。
古德里安觉得提琴声中蕴藏的并非哀伤,而是如纳兰性德般的萧瑟寂寥。
就像很多年前,生于清朝初年的纳兰性德策马途径明皇陵,天边暮色四合,回眸处满眼荒芜,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锁住了行宫大门,也将旧时王朝的繁华锁入了无人问津的过去。
那些盘旋在断瓦残垣上的乌鸦忆往昔般聒噪而叫,却依然掩盖不了此间宫殿与群山深深的寂寥……
大抵是那些延续了很多年的爱恨情仇,怎么也逃避不了的沉重宿命,那些可爱而勇敢的人为了这座世界能拥有未来而奋勇拼搏的故事……
都被遗忘了。
他们都随着一个时代的覆灭,而沉入了历史的长河,埋进无人知晓的河底,沦为了历史的尘埃。
在命运的宏大与岁月的漫长面前,无论是人类还是混血种,亦或者是龙族,都太过渺小了。
古德里安从琴声中惊醒。
他刚才竟然沉浸入了琴声,随着琴声的悠扬起伏而回忆起了那过去的跌宕起伏。
是了!
他是古德里安,是卡塞尔学院的终身教授,而那个帮自己达成终身教授评定的学生,叫做路明非。
他没有记错!
错的不是他,也不是这座世界!
也许,只是他停留错了世界!
他突然加快脚步,抓住扶手大步沿着楼梯而上,这一刻他健步如飞,有电流刺激着他的大脑,体内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血脉在此刻喷薄而沸腾,好似命运在此刻召唤他前进!
循着琴声的指引,他来到了楼顶的天台。
夕阳的余晖穿透云层,洒落在这个天台上。
在天台上。
有一个女孩正背对他,缓缓拉动琴音。
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洒落在她白到透明的长发上。
他能看到那双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仿佛拨动着命运的指针。
仿佛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如潺潺水流般融入了她指尖下的琴音中。
她就像在此等候古德里安很久了,久到一座世界覆灭,一座世界新生。
当古德里安登上这座天台,女人慢慢转过身,那张完美无缺的脸蛋露出了浅浅而欣喜的笑容。
她没有迎上去,而是缓慢退后,身影融入残阳的余晖中,在夜幕降临前的最后一抹余晖中消失。
直到此刻。
古德里安才注意到。
在女孩的身旁。
薄暮黄昏下。
立着一道看上去普通而古典的木门。
它就立在那。
背后是这个季节独有的旷远而深邃的天幕。
在这片广袤天幕下,有六十多亿的人可以在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除了“迷路”的他。
没人知道门后是什么,但古德里安却怔然在那,醍醐灌顶般幡然醒悟。
他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等待他的不是刚才的女人,而是这道全世界只有他才能打开的门户。
因为他的言灵是【钥匙】。
理论上他能打开这世上所有的门。
或许,也包括了……
通往另一座世界的大门
而那座大门的名字,
叫做——
《龙族》
……
吱呀声中。
有人缓缓推开了那扇古典而尘封了很多年的木门。
门后通往的竟然是一间典雅的办公室。
窗外落日熔金映照的天地昏沉,屋内洒满了暮色余晖。
原本宽敞的办公室因为一道道身影的存在而稍显拥挤。
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只是看着背影,古德里安都能脱口而出,喊出他们的名字。
恺撒·加图索、楚子航和芬格尔围坐在阁楼上,神色冷峻,颇有高手出手即是绝杀的风姿。
被众人环视,已经登临校长宝座的路校长冷哼一声,斜睨一群宵小,表示今晚定然杀的尔等鼠辈丢盔弃甲。
上杉家主缓步上楼来说晚餐已经准备好啦,吃完再继续打吧,路校长握住上杉家主的手说,老婆再让我玩两盘,我现在手气正壮!
诺诺,或者说加图索夫人却坐在恺撒校董的背后,不耐烦地推搡恺撒说让开让开我来玩几盘!你这么输下去裤子都要输没了!
夏弥站在楚子航背后出谋划策,哼哼着这把铁定他们通杀!
eva漫不经心地把双肘支撑在芬格尔宽厚的肩膀上,下巴顶着他的脑门,笑容恬静。
桌上的手机震动,路校长拿起手机不耐烦问谁啊,非挑这个点打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说他在里约热内卢的海滩上看美女,一个浪打过来,各种颜色的泳衣都掉下来啦!哥哥你最近过得咋样啊?
路校长顿时震惊地表示你不好好带我儿子,跑里约热内卢看美女?!万一我儿子被欺负了呢?!
电话那头振振有声,这么重要的任务肯定得交给最专业的人!再说了,我那亲侄儿那么闹腾,十个哥哥你小时候都比不上,别人不被欺负就很好了!
路校长挠挠头,嘀咕着还真是,就在芬格尔的催促下放下了电话,恶狠狠向桌边三方放狠话,他今晚要大杀特杀!
众人哄堂大笑。
屋内涌动着热烈而欢快的氛围。
他们似乎都听到了门开的吱呀声,带着惊讶和期待已久的神色,迫不及待地回头望来。
那一刻。
古德里安忍不住摘下眼镜,揉着早已湿润的眼眶。
那些他差点以为就此消失不见的人,就这么鲜活而璀璨地屹立在他的面前。
落日的熔金余晖洒进屋内,将这一幕染上昏黄的色彩,浓墨重彩地勾勒出他们的身形轮廓,仿佛就此嵌入了时空,镌刻在岁月的画卷,将他们的音容笑貌永恒地定格于此。
他们含笑而立,齐声大喊道:
“好久不见!”
……
……
……
……
……
我总是忍不住回想起那座城市的夜晚
灯火燃成的篝火
我坐在天台上
时光短促又漫长
风从我的耳边流过带来整个世界的声音
风中
有人弹唱,有人舞蹈,有人相爱
18岁的时候
我的世界是黑的
很多嘈杂的声音,很多凌乱的身影
世界拥挤又浩大,只是没有光
你以“光”的名字来时
散漫着一头长发
于是那些嘈杂的声音和凌乱的身影都不见了
夜空下我仰起头
背影与你相对
(本书完)
……
……
以上最后一段,为《龙族》最早的序言,作为这一版大结局的落幕。
期待有生之年,老贼给出的最后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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