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到笑了:“您的意思是我还得谢谢您是吗?”
邢或山无所谓地说:“你恨我也没什么,应该的。”
他说:“你既然来了,能给我送包烟吗?”
邢烨然对他一点残存的父子之情都扫荡一清,他说:“烟你妈。”
邢或山啧啧两声:“你是跟着薛咏那个小流氓学坏了吧?张口就讲脏话。以后有机会就离开他吧,我不知道你们相处得怎样,大概在我和你妈的衬托下会显得他对你很好吧。你是我的儿子,你从小性格就好强,邢烨然,你得往上爬,你要往上爬的话,就不可以再和薛咏待在一起,他的阶级太低了,会拖你后腿的。”
邢烨然气得恨不得把玻璃砸碎,然后把邢或山拖出来揍一顿:“你不配提他。爸,你都锒铛入狱了,你还有脸讲别人呢?”
邢烨然故意气他:“我看到你被绳之以法,我可真高兴。”
邢或山不为所动。
父子俩隔着防弹玻璃无声地对峙着,相似的面孔上,目光一般的狠厉自私。
邢烨然问:“我妈呢?你是自己自首把钱留给她了?你就不担心她拿着钱去嫁给别人?”
邢或山沉默了许多,提到自己的妻子时,才微微动容,他垂下眼睫,眼眶微红,没好气地说:“你妈死了。病死的。”
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骗到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还不是救不了命。我把钱花完就回来了。”
时间像是被拉长,邢烨然觉得自己像是愣了几分钟,抬头一看,才过去十几秒,沉痛的心情迟钝地浮上来。
妈妈死了。
邢烨然站起来,说:“我走了,我不会再来看你的。”
邢或山大概是出于最后一丝好心,建议说:“你问问警察能不能改个名字吧,我觉得你现在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改名字,警察会同意的。我不介意你连姓也一起改了。反正你也不想认我这个爸了吧。”
又问:“是个好提议吧?看在提议的份上能不能去买包烟送我。白沙都行啊。”
邢烨然给了他一个白眼,径直走了。
关门前他还听见邢或山在说:“不行就算了嘛,叛逆期的小孩果然不听爸爸的话。”
邢烨然出来的时候,薛咏已经抽完了两支烟,问他:“说完了?”
邢烨然点头。
薛咏问:“都说了什么?”
邢烨然说:“他让我给他买包烟。”
薛咏称奇:“都被抓了还问你要烟,你爸心理素质真够好的……要么,给他送一包。”
反而是邢烨然这个儿子铁石心肠:“送什么送?他把我害成这样,我还给他送烟?我不杀了他都不错了。”
薛咏憋了一会儿,才说:“你也不能杀他啊,那不是就成了跟他一样的人了?就是因为他害了你,你才更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可以变成他那样。”
邢烨然这才松了一口气。
薛咏骑车带他回家,邢烨然从后面搂紧薛咏的腰,把脑袋放在薛咏的肩膀上。
他们在十字路口,等一个漫长的红绿灯。
邢烨然冷不丁说:“哥,我妈死了。”
薛咏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揪住。
邢烨然说:“我哥死了,我妈死了,我爸和我断绝关系,我只有你了,哥。”
薛咏一向讷于言语,他只轻声笃定地“嗯”了一声。
他们开车到了小区门口,还没进门,被几辆车逼停下来。
一群人围上来,个个都是彪形大汉。
这次来的人和上回的不同,一看就是薛咏以前的老同行。
邢烨然自觉地下了车,薛咏停好车。
薛咏不耐烦地说:“我他妈不是说了我弟什么都不知道吗?”
为首的大流氓说:“兄弟,你这样我没法交差啊。我老板花了钱雇我的,我必须把他的损失讨回来,不多,就一千来万,这点钱总有剩下吧?”
薛咏知道讲道理是说不通了。
薛咏拿出手机打算叫他的兄弟过来,刚掏出手机,一个没注意,被人躲过去,当场砸碎了。
薛咏呲牙,火气暴涨:“你他妈……!”
废话不多说了,直接开-干。
当时的场面非常混乱。
七个人打他们两个。
邢烨然以前一直以为自己见识过薛咏打架了,直到这次他才发现以前薛咏还真的是陪他过家家。
薛咏打红了眼睛,像是被解开了某种封印,狠到了极点,所有的杀气都爆炸般地涌出来,即使是围观的人都会觉得胆战心惊,头上挂彩还浑然不觉疼痛似的,仿佛要把他的敌人一个个都殴打到死。
竖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太可怕了。
有个人都已经快混回去了,薛咏还拎着他的领口,一拳一拳地打下去:“我让你打我弟,我让你打我弟!!”
邢烨然都被吓到了,他回过神,从背后拦腰抱住薛咏往后拉,去抓薛咏的手:“哥,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要死人了。”
“哥,哥,你醒醒。”
薛咏被他握住了手腕,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
薛咏回过头,看着他。
邢烨然望见他的眼神,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明明薛咏才差点把人打死了,他却是个小孩子一样眼底尽是纯粹的仓惶和害怕,仿佛人格分裂。
薛咏慢慢地蹲下来,他抱着头,整个人都在疯狂地神经质地发抖。
警笛声悠远而近。
警察到了。
邢烨然突然福至心灵地抬起头,他看到沈策就站在路边,远远地看着他们,一副震惊畏惧的神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走近半步,也没开口说话。
邢烨然沉凝地遥遥望了他一眼,然后蹲下来,抱了抱薛咏,轻声细语地哄他说:“哥,别怕,警察来了。”
他们去了医院,又去了警局。
幸好对方没真死人,不然真得被告自卫过当。
薛咏的兄弟宋逸杰出面和对方谈了一次,不知道谈了什么,总之对方没有起诉他们,算成了一笔糊涂账。
薛咏受了伤,除了满身的青紫,头上缝了两针,肋骨也断了一根,有只手指的指甲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出来了。
邢烨然快心疼死了。
邢烨然把他领回家。
薛咏像是变了个人,整个人都变得特别奇怪,像是个小孩子。
邢烨然向老师请了一周假,在家里陪薛咏。
薛咏神经病一样地在家里走来走去,惶惶地问他:“我是不是又打死人了?”
邢烨然说:“没有,哥,你没打死人,他还活着呢。我不是给你看过了吗?”
过一会儿,薛咏又突然问:“他是不是跑出来了?”
邢烨然问:“谁跑出来了。”
薛咏说:“他很可怕的,他会杀人的。”
邢烨然怔了怔,毛骨悚然,又觉得眼底涌出泪意。
薛咏混乱地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是被我爸教出来的,他老是跟着我。”
薛咏像个找不到父母找不到方向的无助害怕的年幼孩子一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着走着会突然蹲下来不停发抖。
或者突然自己捶地,把手都打破皮,他非常厌恶自己的暴力。
怎么会这样了?
邢烨然被吓得手足无措,他现在格外清晰地充满了罪恶感。
是他把薛咏害成这样。
他情愿自己死了,也不想看到薛咏这样。
太煎熬了。
邢烨然问宋逸杰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宋逸杰告诉他:“薛咏不想告诉你,他爸不是因为杀人所以进去的吗?杀的就是他妈,他就在一个屋里。从那以后他精神状态就不太好,他□□拳的那次发作过。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消失了,很多年没发作过,这次算是又复发了,你陪陪他,他会醒过来的。”
邢烨然眼都不错地从早到晚看着薛咏,几天了都没出家门,他很怕薛咏这个精神状态会出事,薛咏有时像是要杀人,有时又像要自杀。
薛咏慢慢地被安抚下来,但还是有点一惊一乍。
四五天下来,薛咏像是清醒了,这天早上吃了饭还和他说:“你别在家里陪着我了,去上学吧,学生不去读书像什么话啊?”
夜里,邢烨然在主卧陪薛咏睡觉。
凌晨,邢烨然迷迷糊糊地醒来,往身边一摸,空的,他瞬间惊醒了。
薛咏呢?
邢烨然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四处找薛咏,哪都找不到薛咏。
邢烨然吓得手脚冰冷,他跑出去,在楼下找了一个小时,都没找到薛咏。
邢烨然被一股巨大的惶恐不安控制住,就算是他被抛弃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害怕过,薛咏去哪了。
邢烨然脑子太乱了,过了好久他才想到自己可以求助,对,他该去找薛咏的那些兄弟朋友,拜托他们一起找人。
邢烨然匆匆忙忙回到家,找手机,刚要打电话,他听到了一点声音。
邢烨然愣了下,循着声音找到书房,才发现薛咏团着身体藏在电脑桌下面。
邢烨然鼻尖一酸。
邢烨然蹲下来,薛咏睁圆一双眼睛,像是不认识他一样地望着他。
邢烨然的眼泪一下了落了下来,他伸手去握住薛咏的手:“哥,你别怕我。”
薛咏没说话,戒备地看着他。
邢烨然弯下腰,也钻进去。
薛咏被吓了一跳,像是受惊的动物,转身要逃。
电脑桌下的空间非常狭窄,勉勉强强才能挤下他们两个大男人,邢烨然从背后牢牢抱住他,就算薛咏想挣开,还咬他,他也没有放手。一颗颗滚烫眼泪从薛咏的领口掉进去:“哥,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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