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十六年正月初六。
往年到了这个时候,街面上早该恢复几分景气,但现如今非但百业萧条,更是满盈了一城的肃杀冷冽。
草草吃罢早饭,孙绍宗自后宅踱到前院,隔门扫了眼街上来回巡逻的禁军,本就未曾舒展开的眉头,纠结的愈发难舍难分。
距太子突然横死已有九日,他也在自家院里被圈禁了整整八天,可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免不了要感慨世事无常。
那天从大牢里出来,他就赶奔了太子府,三穿五绕到得园中,又等了许久才见太子妃珊珊迟来。
不过和上回不同,这回太子妃是冷漠异常,隔着正中的拔步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上回不是挺热情的么?
当时孙二郎还在心下腹诽,说她约莫是演惯了小剧场,驾驭不了‘大雅之堂’。
谁成想隔壁太子刚催了一嗓子,太子妃就把丁香小舌搭在牙床上,想要当场自尽!
也亏的孙绍宗反应快,一个健步上前捏住了太子妃的双腮,这才没让她香消玉殒。
本以为这就够让人意外的了。
谁知道就在孙绍宗头疼,该如何继续演完这出烂戏的时候,隔壁突然一片哗然,没多会儿的功夫就传出消息,太子‘误’服丹药气血逆行而亡!
也亏的他孙二郎经过见过,慌乱之下极力隐藏住了太子妃的身份,又助她越墙而走回到了后宅。
否则若是被人当场窥破‘奸情’,怕是非被冤枉成谋害太子的第一嫌犯不可。
当然,也未必就全是冤枉。
因为身处嫌疑之地,孙绍宗一直被勒令在家中禁足——主要是在场的重臣太多了,否则就不是禁足而是下狱了——并未参加事后的调查工作。
但这几日细思之下,一张面孔却是在他脑中愈发清晰,同时浮现的,还有那句郑重无比的承诺:
“二郎多半瞧不起我,但若是日后二郎有用到我的地方,我便是舍了性命也无妨!”
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七年前扬州偶遇时,谁又能想到那空有一副好皮囊的花花公子,七年之后竟会有胆量行刺王杀驾之举?
再想想他这般做,多半是不愿自己在人前受辱……
孙绍宗心下感动之余,却又实在是无法消受。
摇摇头,甩去心下纷乱,他的目光越过院墙,望向了皇宫的方向。
这眼见已经九天过去了,也不知皇帝究竟会做出怎样的裁断——太子突然横死固然是大事,可对于卧病不起的广德帝而言,确认新的继承人,恐怕才是当务之急。
…………
皇城。
往日就依然戒备森严的乾清宫,此时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被围的风雨不透。
居中偏东的寝室内,广德帝暗哑低沉的咳嗽声,持续不断的在殿内回荡着。
好容易止住了咳嗽,他勉力支撑着硕大的眼袋,死死盯着绢帕上被宫女慌张掩去的血红,直到那绢帕被宫女放进托盘内,由小太监捧出殿外,他这才缓缓闭上了双目。
“皇兄、皇兄!”
就在这时,一阵惊喜交加的呼唤,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撞入殿内,只见忠顺王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床前,想要捧住广德帝的手,却似乎又怕弄疼了他,最后只是动情的呼唤道:“皇兄,你可算是醒了!”
广德帝又缓缓睁开了眼睛,认真的打量了忠顺王半晌,这才嘶声道:“原来是四弟你啊。”
“正是臣弟!”
忠顺王被他盯的有些发毛,不着痕迹的退了半步,笑道:“皇兄您听闻太子噩耗之后,一连九日昏迷不醒,可把臣弟给急坏了。”
“是么。”
广德帝勉力笑了笑,却突然莫名其妙的问:“还有谁?”
“还有谁?”
忠顺王微微一愣,下意识往门外看了看,狐疑道:“除了臣弟之外,再无旁人了啊。”
“凭你怕还不够。”
广德帝望向窗外,仿似能穿透重重阻隔一般,幽幽的道:“应该还有那两个老而不死的吧?”
忠顺王愣怔了一下,脸上的狐疑却渐渐散了,原本有些卑微的身子,也不知不觉的挺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和广德帝对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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