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蛇皮兜往头下一枕,与卢志隔了一排木椅躺下,从兜里掏出两个磨得溜圆的核桃玩起来。
这一个多小时过得挺平静,直到广播里喊车次检票了,锉刀才尾随卢志进了检票口。阿宁和石头一前一后地检过车票,随着步履匆匆的人流拥上了开往滨城的火车。
由于锉刀是紧跟着卢志买的车票,所以座位是挨着的。上车之后,锉刀把立领夹袄向头上拽了拽,趴在茶桌上就睡。卢志坐在他旁边,靠着车窗,刚坐稳*股就打开塑料袋,把两盒剩菜摆出来,拧开那少半瓶白酒,用一次性筷子夹菜,嘴对嘴地“吧嗒”一口菜、“滋喽”一口酒,细嚼慢饮起来。
阿宁和石头也跟卢志和锉刀一个车厢,本来他俩座位也是挨着的,但阿宁怕离卢志远了“监管”不到位,就让石头给一个旅客拿了一包中华烟,把座位换到了卢志的斜对过,这样可以最近距离地控制事态。
卢志一边喝着小酒还一边和对面而坐的一个老头侃大山。老头问卢志:“你到哪儿啊?”
卢志说:“滨城。您到哪儿啊大爷?”
“我到尚志。”老头中气十足。
“到尚志得后半夜吧?”卢志的舌头有点大。
“用不了,晚上**点钟就到了。”
“噢,您老人家下车以后,我还得两个半小时到滨城。”
“小伙子,你是滨城人吗?”
“不是,到滨城还得坐汽车回我们县。”
“娶媳妇没?”
“娶了。”
“孩子多大啦?”
“没孩子呢,想等多挣两年钱再要。”
“哎呀!那得抓紧呐!”
“可不是咋的,老抓紧了,出车回来就鼓捣!嘿嘿……”
“对,年轻人就得勤鼓捣。我像你这岁数都仨孩子啦!”
“您一共几个孩子啊?”
“六个,仨丫头,仨小子。呵呵……”
“那您老人家年轻时挺牤实啊!呵呵……”
“哼!不瞒你说呀!就是现在,三两天也鼓捣一回,总不着消停,呵呵……”老爷子很健谈。
“哎呀!大爷,那您可真硬实,不服老哇!”
“哼!服啥老,你没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吗?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赛过金钱豹哇!”
“那您老今年多大岁数啊?”
“六十一。”
“那六十如啥呀?”
“六十啊!六十……六十如红眼貂,嘿嘿……”
老头一句笑话把周围的男女旅客都逗乐了。卢志把酒瓶往老头面前一递:“大爷,您太有意思了,如果不嫌弃,咱爷俩喝两口儿,呵呵……”
老头也不客气,接过酒瓶灌了一口,禁了禁鼻子,咂了咂牙齿凋零的嘴巴:“小伙子,这点儿太瘦哇,等会卖货的过来再整一瓶。你不知道,我这馋虫上来还没治呢!呵呵……”
“妥!大爷,喝您的,我买,管够……”
不一会儿,传来了售货员的吆喝声:“啤酒白酒饮料啦!花生瓜子烤鱼片啦!”
卢志豪爽地买了一瓶白酒、一只烧鸡和一袋花生,你一口我一口地和老头喝了起来……
阿宁和石头用的是当时最先进的“大脸猫”手机,已经可以发信息了。可是石头不会发信息,捅鼓半天也打不出一个汉字,费了半天劲儿也没编辑明白一句短信,索性,他站起身朝着阿宁走去。
他刚蹭过去,阿宁就起身跟了上来。到了车厢连接点,石头回身快速地说:“老大,我坐在过道边上,倒是不怕锉刀跑了,但我总怕卢志喝高了误事啊!”
阿宁轻皱眉头:“他不是混球,敢这么喝应该是有量。依我看问题不大,他应该是迷惑锉刀呢!”
“那就行,我回去。”
两个小伙子依次回到自己的座位。路过卢志的座位时,石头还刻意和卢志对了一下眼神,从卢志的目光里,石头收获的依然是坚定。同时,石头也瞟了一眼手掌垫着脑门,趴在茶桌上的锉刀。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喝光酒瓶的时候,列车也到达了尚志火车站。卢志大着舌头,立起不稳的身形含糊着冲老头说:“大……大爷……不……不送……有……有机会……咱……咱哥俩再喝两杯!”
老头也醉醺醺地说:“兄弟……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说完蹒跚着向车门走去。
老头一走,卢志像一座坍塌的土山似的趴在了桌子上。列车从尚志火车站再次启动时,他已经鼾声如雷。
列车继续在黑漆漆的山间穿行,黑夜是催眠的,旅客们大都昏昏*睡。车厢很静,石头假装闭目养神,实则眯着眼睛死死盯着伏在茶桌一角的锉刀。
列车隆隆前行,车窗外偶尔掠过一片片村镇的灯光。四个戴着袖标的乘警依次走过,边走边喊:“保管好自己的贵重物品……”他们已经是第三次巡逻到这节车厢了。阿宁微闭双眼,大脑飞快地运转着,锉刀也带上车一个和卢志的钱兜一模一样的蛇皮兜,他的目的应该有两个,一个是偷梁换柱,把卢志的钱兜和他自己的蛇皮兜调换。二是如果被发现,他可以狡辩说自己拿错兜了,从而逃避打击。哼!绝对不能给他这个机会。阿宁站起身,直直地望着石头。石头会意,起身随着阿宁向列车连接点走去。过了车厢门,阿宁小声对身后的石头说:“锉刀的那个蛇皮兜要想办法给他弄没了,否则他肯定抵赖说自己拿错兜了。”
石头轻皱眉头:“咋整呢?”
“记住,等他拿到钱兜之后,你一定等他走得稍远一些再摁住他,我好有时间让卢志把他的蛇皮兜扔了,让他有口难辩。”
“嗯!明白了!”石头点了一下头回了车厢。
阿宁站在车门外点了一支烟,他在捋顺所有的思路。如果没有意外发生,锉刀肯定会在一个小时之内下手,石头把他擒住之后,人证物证俱在,到时候锉刀只有把牢底坐穿这一条路……
正想着,阿宁突然看见锉刀站起身回头回脑向车厢两头望了望,然后又坐下身去。阿宁断定他这是要下手了,赶紧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
又过了大约七八分钟,列车上的广播报道:“帽儿山车站马上就到了,停车一分钟,请下车的旅客做好下车的准备。”列车随即慢了下来,咣当咣当地开始刹车,陆续有乘客开始向车门移动。
这时,阿宁看到锉刀又回头回脑地向车厢两头望了望,然后低头捅鼓了几下,突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另一端的车门走去。
局势相当紧张,阿宁心跳加速。
锉刀刚走过石头身边,趴在茶桌上睡觉的卢志突然大喊:“站住!抓小偷!抓小偷……”
听到喊声,锉刀猛地往前一蹿,越过三四个要下车的旅客挤到了前面,怀里紧紧抱着蛇皮兜。但是,他的动作跟石头一比可差多了。石头根本都没走过道,他一闪身形跃上座椅靠背,从这个座椅直接跃上那个座椅,坐着的旅客“哎哟!啊!妈呀!”地抱头猫腰,躲闪着在头上跨栏的黑大个……
此刻,火车已经进入了刹车滑行阶段,每个车门的乘务员都准备打开车门。听到喊声,人群大乱,就在大家都回头寻望之际,锉刀已经蹿到了列车连接点的那道门前,他伸手扭门把手的刹那,被随后赶到的石头一脚踹在脑袋上。“哐”地一声撞上了车门的玻璃,锉刀忍着疼痛刚要回身,石头的大手抓住他的花式发型就把他摁在了地板上,铁质地板的斜纹把他的脸硌得都是道道。他大喊:“松开我!靠你妈的松开我……”
但他真是痴心妄想,石头的大拳头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拳,“噗”的一声,锉刀不动了,声音也没了。这时,手里拿着车门钥匙的女乘务员用对讲机大喊:“乘警长,乘警长,七号车厢发生打斗,请速赶来,请速赶来!”
稍后,对讲机里传来男人的声音:“收到,收到,我们就在五号车厢,马上过来,马上过来。”
不一会儿,下车的乘客都靠在了旁边,几个乘警冲了过来。一看石头还骑在锉刀身上摁着他的头,两个乘警一人一个肩膀摁住石头,其中一个乘警说:“起来,咋回事儿?”
还没等石头开口,从一旁挤过来的卢志大声说:“乘警同志,他是好人,他摁着的那个小子是小偷,他偷了我的钱!”
乘警们扭头瞅了瞅卢志,又瞅了瞅乘务员。乘务员急忙说:“对,刚才有人喊抓小偷,一眨眼这疙瘩就打起来了!”
旁边有几个下车的乘客也跟着说:“对,底下的那个是小偷,上边这个黑大个是抓小偷的!”
中年乘警长凭着多年的工作经验做出了判断,这肯定是个盗窃案。他阴着脸喝道:“把他俩和报案那个全带餐车去,打开车门,让乘客上下车。”
石头怕锉刀装死再瞅准时机蹿了,被乘警拉起来时,他的大脚还踩在锉刀身上,还使劲碾了碾。当乘警拉着他去餐车做笔录时,石头才想起来自己是逃犯,弄不好会露出破绽,他红着脸咧了咧嘴:“警察叔叔,我到站了,人也给你们抓住了,我就不去了,呵呵。”边说边跟着下车的乘客往车梯下走。
一个乘警刚要说什么,卢志抢着说:“对,他帮着抓到的小偷,谢谢你呀!同志!谢谢啊!你真是活雷锋啊!”
石头跨下车时咧着大嘴说:“应该的!应该的!呵呵……”大步向站台走去。
帽儿山是个小站,上下的旅客不多,这个车门也就二三十人。因为发生了重大事件,这节车厢的车门提前关上了。几个乘警捞起昏头涨脑的锉刀就往餐车走,卢志的蛇皮钱兜还在他怀里紧紧抱着。卢志刚要拽回蛇皮兜,中年乘警长拉住他的手,绷着脸:“到餐车再说,先让他抱着!”
这时,锉刀晃了晃脑袋,逐渐恢复意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想使劲儿把怀里的蛇皮兜甩出去,刚要有动作,被一个乘警牢牢摁住,厉声喝道:“想抛脏啊!晚啦!”咔嚓一声,给他带上了手铐。
锉刀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大声喊:“这包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啪”一个大脖拐削在他后脖颈上:“不是你的你抱在怀里干啥?不是你的你要扔啥?拿我们当傻子是不是?”乘警长又给了锉刀一脚。
锉刀还要狡辩,乘警长一指他:“闭嘴,一会儿再说!”
锉刀恨恨地回头瞪了卢志一眼,垂头丧气地被拽到了餐车。
阿宁趁乱时快速捡走了卢志座椅下面的蛇皮兜,他刚回到座位坐好,乘警押着锉刀过来了。阿宁假装揉眼睛躲过了锉刀的眼神。一抬头,正好看见卢志的目光,他一眨眼睛,卢志诡秘一笑。
阿宁的心放下了,他掏出手机拨电话,嘟音响了两声接通:“喂,老大。”
“在哪儿呢?”
“我在帽儿山车站里呢!”
“那啥,你先找个地方住下,等我电话,明天我和卢志返回来,你在这个站上车。”
“嗯,那我先吃口饭,然后找个旅店睡觉啦?”
“行!今天的活干得挺漂亮的,你身上的钱别嘚瑟丢了!”
“放心吧!”石头乐呵呵地挂断了电话。
阿宁心里畅快极了,他来到列车连接点,点着一支中华烟,把背上的包挪到了面前,看着车窗外黑雾里的灯火,吐了几个大烟圈,冲车窗里映出的自己笑了。
一个人如果完结了沉积已久的心愿,那种畅快不光是心情好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生活中的不如意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的,由此,对未来充满了希望。锉刀的沦陷不光报了阿宁一个人的仇,同时,不知道挽救了多少个即将被他祸害的人。
一个多小时后,卢志才拎着蛇皮兜兴致勃勃地回到七号车厢,与阿宁四目相对,两个年轻人只是会心地相视一笑,并没有打招呼。直到列车到站,过了出站口,两人才并肩走在一起,然后哈哈大笑地击了一下掌,阿宁高兴地说:“快讲讲,咋做的笔录?”
卢志一抱膀,把钱兜往怀里一搂:“哼!赶紧请我再好好喝点儿,否则不但不讲,连钱也不还你,呵呵……”
“好!走,去老砂锅居。”阿宁拉着卢志奔滨城站前著名的风味餐馆走去。
此时已经夜深人静,餐馆里的食客寥寥无几,这些午夜逗留在滨城的外地人满心感到的都是落寞。两个年轻人选了一张角落里的餐桌,点了两套咕嘟咕嘟滚着沸汤的砂碗和两碗米饭,又点了一瓶白酒,心情大好地吃喝起来。
滨城虽然是个省会城市,但这里毕竟是阿宁的家乡,怕遇见熟人,他是背对着店门坐的。他先冲卢志伸了一下大拇指:“卢哥,你真是好酒量啊!不光中午喝,一路上你都在喝,我都担心你醉马天堂地再把事儿干砸喽!”
“呵呵……哥们儿,你是不了解我。一顿两瓶白酒下肚,打麻将我都不带诈胡的!平常开车不敢喝,只要收车回家之后,我必须干一瓶才能睡着,这点儿小酒真就当解渴了!”卢志说完一口灌了大半杯白酒。
“卢哥,赶紧说说怎么个情况?”阿宁有些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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