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者没有因为女人夹在中间而停下拳脚,反而打的更凶了,嘴里还骂个不休,拳脚像雨点似的落在两人身上。围观的有好几十人,却没有一个上前拉架的。此时的正义感像天价的奢侈品,无人问津。阿宁他们都挤在头里,看得真切。这时候,女人被一个一脸凶相的打人者像拎小鸡似的拽头发抡到还冻着冰的马路牙子上,又是拳又是脚地连踢带打。另一个打人者骑在倒地的男人身上,不停地挥舞拳头。
打男的没啥说的,打架吗,打不过就挨揍呗!可是一个大男人去打要保护自己男人的女人,就让阿宁看不下去了。也不知道哪来的猛劲儿,他一下把支舞厅门匾的一根木头掰了下来,一米多长,镐把那么粗。他上前抡起木棒,一下就把按着女人揍的那个男人打翻下来。趁男人没站起身,又给他来了一棒子。这下打狠了,男人“嗷”的一声像狗一样惨叫着,双手捂住肋下躺在地上翻滚……
阿宁也没理他,转身又去抡棒子去打骑在男人身上的另一个打人者。两个小伙伴一看阿宁动手了,争先恐后地冲上来帮忙,几下就把打人者打倒了。女人和被打的男人一瘸一拐地拉着他们就走。那时候治安真差劲儿,打了三分多钟的架愣是没警察出现。阿宁他们跟着一男一女走的时候,看见那两个被打倒的男人还趴在马路边上没起来。
这一男一女是夫妻,所幸伤的都不重。夫妻俩把搭救他们的三个少年领回家,吃住了一宿。交谈中,阿宁没说实话,说他们几个是放寒假出来玩儿的,钱花没了,正想爬火车回滨城呢。这对夫妻人还不错,对阿宁他们很感激,说明天帮他们买票,送他们上火车。阿宁问他们为啥挨打,夫妻俩说他们晚饭后去舞厅消遣,在舞厅里那两个男人非常无礼地要和妻子跳舞,丈夫肯定不让啊,一顿理论不成就这样挨的打。
第二天起床,早饭还没吃,派出所的警察就出现了,把阿宁他们和那对夫妻带到了派出所。原来阿宁把一个男人的肋骨打折了两根,人家报案了。夫妻俩说清事情原委后,答应赔偿那个男人医药费,就没事了。事情就出在那个贼头贼脑的家伙小强身上,他一害怕,把滨城打伤人的事都招了。啥也别说了,三人都被戴上手铐,推进一辆吉普车,送到了离县城两公里外的看守所。
一上车,仨小子互看了一眼,低下了头,完喽……
说是看守所,其实就是一排平房,盖在大野地里,四处一望,一片银白。平房有一百多米长,四周用铁丝网简单围了一个栅栏。那时候估计财政也不行,跟现在的看守所比起来实在太简陋了。阿宁他们都是第一次进号子,如同被绑在案板上的猪,只能任人宰割,大脑一片空白,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恐惧来自于未知,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惴惴不安。进每一道门都是踌躇不前,你瞅我,我瞅你,最终都是阿宁走在第一个。以前虽然也总惹祸,但那毕竟就是进进派出所,教育教育,吓唬吓唬,家长来了就领回去了。这次可不是吓唬吓唬那么简单了,蹲在门卫室墙根登记的时候,每人就挨了负责登记的管教一脚。虽然踹的不重,但也是告诉他们仨,这是动真格的了。接下来,腰带和鞋都给扒下去了,身上所有带拉链的地方,拉锁头都给钳掉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管教肩上披着军大衣,手里拎着钥匙板子,让这三个光着脚提拉着裤子的孩子在他指定的三个监号门前蹲好。他挨个打开监门,把他们一脚一个地踹进去。
因为阿宁走在最前面,所以排在了最后的一个。他一看两个伙伴都是被管教喝令低头,然后一脚蹬在后背上踹进去的。轮到他的时候,管教刚喊低头,抬起的脚还没踹到他,他一个蛙跳,直接就从铁监门一米高的开口跳了进去。看守所的监门是两道,外面是只在上方留一个小方孔的铁门。门板有十厘米厚,平时被一根八十厘米长有蜡烛粗细的铁门栓在外面插着,拳头大的铁锁锁在铁门栓末端的锁孔里,每次开门都是“吱嘎咣当”的生铁摩擦撞击声。里面那层是个铁栅栏焊的门,上面是几根钢筋的栅栏,平时开饭送水都是从栅栏对着铁门上面的方孔接送。一米以下是一个能容人钻进钻出的开口,阿宁就是从这里跳进去的。
本来跳进去是想免挨一脚,没想到却弄巧成拙、聪明反被聪明误。阿宁刚落地,还没抬起头,拳头和脚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监房内黑了咕咚的,刚在门口蹲着时,他根本看不清监内情况,这突如其来的暴揍可把他打蒙了,只知道抱着脑袋往后靠……
“把他整出来!”一声暴喝,噼里啪啦的拳脚才停下,是监门外管教的声音。
阿宁这回是从里面被人一脚踹出来的,这一脚好悬没把他踹得一头撞到对面的墙上。
“出来两个给我摁着。”管教说完,抖了一下军大衣,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监号里出来两个人,在阿宁身体的两侧,一手按腿一手按胳膊,把他像死狗一样按在水泥地上。一分钟不到,管教回来了,肩上的军大衣不见了,剩下一件毛衣,外面还套着一件坎肩。管教用大皮鞋的鞋尖挑起阿宁的额头,恶狠狠地对按着他的一个人说:“用脚踩着胳膊,给我薅住他头发,小崽子,敢躲我的脚,今天我就让你知道马王爷三只眼!”话音刚落,一道电光伴随着“嘎嘎”的尖叫声刺进阿宁的额头,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尝到电警棍的滋味。
钻心的灼痛让阿宁不停地晃动脑袋,想躲闪,可是薅住头发的大手把他的甩动都变成了徒劳。这也是阿宁从那以后再也没留过长头发的原因。可能是骨子里的倔强让十六岁的他觉得哭爹喊娘太丢人,既然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当孬种!任由电流撕扯肌肤,愣是紧咬牙关一声没喊,只是“吭哧吭哧”地皱眉闭眼愣挺着……
管教一边蹲在地上按着电钮,一边气哼哼地说:“小崽子,挺有钢儿啊!将来也是他妈的靠蛋份子,不让你长点记性,下次还得进来!”说着,更加使劲儿地用电警棍的两个金属电极往阿宁的额头杵。
挨电的这段时间对阿宁来说比一个世纪能短点儿。一直到电警棍不叫了,管教才结束了对他的“教育”。趴在地上的阿宁昏昏沉沉,感觉脑门子一阵阵的发紧。
“拽进去!别让他上炕,让他睡便桶边上!”
管教说完,阿宁被那两个按着他的人拖进监号。咣当一声,监门上了锁。皮鞋声“咔咔”地远去了……
其实阿宁并未怎样,只是有点头晕,进了监号之后,他就蹲靠在墙边。这时,他才看清监号的情况,这个小黑屋总面积也就十多平方米,地上铺的是木条地板,刷着红漆。由于长年累月的擦拭,红漆脱落的差不多了,露出泛着光的木板。看起来这里真是和传说中的一样,铁见本色,木见光啊!对面是一铺与监号一样宽的大炕,此时炕上坐着五个人,*股下都铺着褥子,也不知是家里送来的还是看守所发的,反正破破烂烂。大炕的尽头是窗台,窗子用塑料封死了,塑料里面满满的都是稻皮子,把监内遮得很暗。外面现在是白天,监号里面却比黄昏还暗。取暖的是一根与人腿差不多粗的暖气管子,横在窗檐下面,上面搭着裤头、袜子之类的东西。
这就是传说中的监牢啊!阿宁正看着,炕上靠边儿的一个老头说话了:“虎子,你把褥子撤下来一个,给这孩子铺上。这小子是那样儿的!胡阎王把电棍的电都干没了,他愣没叫唤!这还是我这两年多遇见的头一个!”
叫虎子的年轻人一边从自己身下撤褥子,一边馅媚地说:“小崽子,还不快谢谢老大!”
“谢谢老大!”阿宁懂事儿地说了一句。以前听进去过的人说过里面有老大,而且老大都是三头六臂的人物。所以,老大在阿宁的脑海里挺神秘的。
除了老大和虎子,另外三个人都不出声,盘坐在炕上静静地看着。阿宁把褥子叠了两折坐在地板上,十几岁的孩子刚进监号就是连挨打带挨电的,也算是够级别的下马威了,他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脑子里想,那两个同伴怎么样了呢?
接下来,老大一一盘问了阿宁的家庭住址,为啥进来的,阿宁都是实话实说的。听完叙述,老大严肃地说:“任何人刚进来都得走个过场,就是先胖揍一顿,现在看你脑门儿都被电糊了,年纪又小,就不走过场了。本来炕上是可以睡六个人的,可是胡阎王罚你睡地下,我们也不敢不听,你今晚就睡便桶边上吧,明天早上起来去倒便桶。咱们这里讲的是规矩,有先来后到,等再有人进来你就不用倒便桶了。”老大说完,让阿宁靠着墙迷糊一会儿。
看守所每天只吃两顿饭,上午九点开早饭,阿宁没赶上。下午三点开的是晚饭,每人一个窝头、一塑料碗的菜汤。说是菜汤,其实就是热水里放几片白菜叶子,没油没盐,寡淡无味。把汤喝差不多了,碗底一层泥,姑且全当佐料。窝头跟阿宁的拳头差不多大,他只掰了一小块放嘴里嚼了嚼,又硬又涩,还拉嗓子,太难吃了!阿宁哪吃过这个,这一小块窝头他是用三口菜汤才顺下去的。看他放下不吃,一直盯着他的虎子两眼放着精光,小声说:“新来的上火,吃不了给我!”说完眼巴巴地看着老大。
“给他留着!半夜肯定饿醒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老大断了虎子的念头。
其他人都默默地吃着自己那份口粮,吃的很细很细,阿宁看他们咀嚼的样子,根本不是在吃难以下咽的玉米面窝头和泥水菜汤,而是在享用山珍海味。
吃完饭,虎子开始用一块虽破旧但很干净的抹布擦炕。他一只手捡起一个碗摞在另一个碗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拿着抹布擦放过碗的人造革炕席。其他四个人都靠墙坐着,看来虎子是监号的勤务员。阿宁眨着黑亮的大眼睛,他琢磨以后虎子的工作应该由自己接任了。
晚饭过后就不用坐铺了,炕上的五人开始闲聊。阿宁一听才知道,老大看上去像个老头儿,其实并不老,四十几岁而已,只是他的头发和胡子太长了,显得老。他是伙同情妇杀死亲夫被抓进来的,已经两年多了,案子还没审理完结。情妇是和他一起被捕的,押在相隔两个屋的五号,他们是八号。虎子是偷耕牛被抓进来的,二十二岁,刚进来两个月。另外三人一个是打架进来的,重伤害,三个多月了。一个是偷粮库的粮食,也三个多月了。另一个是小偷,偷钱包的,只比虎子早进来三天,他们三个都是三十几岁年纪。
晚上九点睡觉,阿宁没脱衣服,双手互插在羽绒服的袖口,蜷着身体,侧卧在破褥子上,头上也没有枕的东西。脑门儿的灼伤紧一阵慢一阵的疼,一跳一跳的,但这也影响不了十几岁少年的困倦,一分钟不到,阿宁就进入梦乡……
突然,“啊……”的一声暴喊,惊醒了死猪一样熟睡的阿宁。他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有个身影已经从他身边跃起,一个箭步蹿到炕上,然后踩着炕上的身体跃上了窗台,返身手指着监门,瞪着惊恐的小眼睛大喊:“有鬼!有鬼……”边喊边飞快地左右转着身体,无望地找着藏身之处。那状态无法形容,只能说见到鬼了才会吓的如此之惨。
阿宁坐起的同时,炕上所有的人都坐起来了。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窗台上的人口中还磕磕巴巴地嚷着“有鬼……有鬼……”
这种情况下,老大并未惊慌,他迟疑了几秒钟,平静地说:“把他拽下来,拿被捂上,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老大说完,几个人把奋力挣扎的家伙摁在炕上,拿被子蒙得严严实实的,喊声从被子里嗡嗡地传出来。十多分钟后,喊声小了,大家才把他放出来。这时,他虽然不大声喊了,但仍哆哆嗦嗦地叨咕着什么,好像吓傻了似的。
老大看他不喊了,若无其事地对大家说:“都躺下吧,把他夹中间,让他头朝里,明天再说!”
这时候,阿宁这才知道在他熟睡的这段时间里又进来一个人,而且就睡在他身边。他睡得太死了,甚至连铁门的动静都没听见,更不知道那人见到什么鬼了,反正就知道那人的样子肯定是吓够呛。听老大让躺下,阿宁翻身就躺,触手却摸到身上不知啥时候多了件*色的破棉袄。仔细一看,不觉间沉沉睡去。原来是老大白天披在身上的那件。他想感谢地看老大一眼,但实在是太困了,眼睛就是睁不开,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汗臭味从棉袄里一阵一阵地发出来,但阿宁不觉得它臭,反而觉得它好温暖,好亲切。
“起床!”一声大喊,把走廊的墙壁震得直掉灰。阿宁马上一轱辘爬起来,听声音像昨天电他那个胡阎王。他赶紧叠了两下破褥子,坐在上面等老大的指令。破棉袄什么时候没的他也不知道。
炕上的人刚把被子叠完弄整齐,胡阎王就开到了八号监门。老大第一个喊“报告”猫腰钻出去,接着是虎子,依次是另外三个人和阿宁,最后是昨晚进来的那个人。这时,阿宁才知道自己挺幸运,自己连便桶都不用倒了,因为在他后面又有新兵入仓了。
八号是走廊最靠里面的监号,其余的监号也不全有人,六号和七号空着,装的杂物,五号是女监,四、三、二、一都有人。胡阎王是从最里面的八号开始开门的,一排七个人依次走到走廊尽头的水池边洗脸。水池只有两个水龙头,两人一组,真是三把*股两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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