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七月。
晚娘在铺子里调着香粉,袁笙慌慌张张冲进屋,攥住她的手:“收拾东西,我们走。”
走?去哪里?为什么要走?
晚娘问,袁笙支支吾吾,半晌才说是北平开了战,上海滩早晚也要沦为战场。
“为什么不留下来?你曾当过兵,我也愿做些后勤。”晚娘看着他,目光平静,袁笙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是袁家独子,身后还系着袁家上下数十人的命。
晚娘究竟没跟着他走,袁笙离开后她便一直守着小小的香粉铺。
八月十三,虹桥的枪声穿透这虚假的繁华美梦,将疮痍血淋淋的撕扯至世人面前。租界中尚算安定,逃难的难民却日渐一日的多了。
九月,晚娘的铺子不再卖香粉,改为粥棚,每日开两次,为难民或刚从前线退下来的将士们捧上一碗热粥。她仍旧是一身得体而干净的旗袍,绾着低低的妇人髻,腕上一只品质尚可的、不油润也不冰透的素色玉镯,笑容浅浅,眉宇温柔。
十月,举家迁到香港的袁笙看着桌上的报纸抖了手腕,前方的战线越发吃紧了。
他注视着那一行行油墨印出的战事报道,良久摸出珍藏在衬衫口袋内的一方绣帕,针脚细密的芍药花四季如常开在那方帕子上,这么多年也没见褪色。
他看着绣帕,想起晚娘。
十一月,袁笙终于打点好家中一切,拎着一只不大的皮箱,乘上通往大陆的舟车。铁路已被战争冲得七零八落,他一节一节的摸过去,有车坐车,有船乘船,也有时什么都没有,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十一月十二,军队已快退净了,晚娘的小铺也再没粮去开什么粥摊,上海沦陷。
明日起,就连租界也不能安生了。
晚娘点起一盏煤油灯,昏昏黄黄的灯光像是海上捉摸不定的灯塔——供电短缺,洋灯已经开不了了。
她就着这灯火翻看起腕上的玉镯,微透温润的白玉,干干净净的,像极了她幼年时在北方看过的一捧雪。
只是雪都会化的。
她对着镜子笑了起来,垂眸时又忍不住堕出一行清泪。晚娘擦了擦脸上是水迹,转身庄重的从箱子里取出件极为精致的雪色旗袍,她母亲留给她的、当年她婚礼上曾穿过的那件。
这是件结合了中西工艺的新奇玩意儿,上好的素绢,打底是苏州绣娘一针一线绣出的大片团花,法式钉珠将那些花儿一朵朵从布面子中拉出来,配上西洋的裁剪,领口又用盘扣细细的扣了,昏黄模糊的灯下格外好看。
晚娘换上这件多年不曾见光的旗袍,打散了一头的妇人髻,大卷早不如新烫的硬挺,却正是她想要的。她梳好少女时最爱的散发,将珍藏起的发夹戴好,刨花水抚平微翘的碎发,炭沫子慢慢描摹出一对远山长眉,脸上施了粉,补了胭脂,点了唇。
米色的小猫跟鞋还是三四年前的款式,好在还不曾过时。她穿戴好一切重新望了望镜子,镜中的女人身段纤细柔婉,娉娉婷婷的似春日里初生白芍。
做完这些,晚娘拿起那罐妆奁上的桂花头油,一点一点、仪式般虔诚而庄重的洒在那套白旗袍上,桂花香气蒸腾了一室,也润泽了她的肌肤。
她打翻桌边的煤油灯,火光顿时顺着油流淌,火舌蔓延,渐渐吞没了忘忧。
如此,便真的无忧了。
小院的火烧了一夜,直到清晨乍落的冬雨来临才将之扑灭。袁笙赶到时一起已化作了乌有,他跪在焰烬堆中摸索了许久才找见一两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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