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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匹纱颜色鲜亮,拿去给琅华做条裙子吧。再给她配些小珍珠,绣花蕊用。她说上回成安家的那丫头,就做了条这样的。交待绣娘做得仔细些,别给人比下去。”
“……对了,那许家五房的小四奶奶,不是听说挺会治妇人生育么?去把人请来,也给琅华开服药。凭什么成安的丫头一生就是儿子,琅华总是生闺女?怕是她家藏了什么秘方吧?”
……
眼见着老妻如此,靖海侯快吓死了。
与其这样,他还宁肯定安长公主跟年轻似的尖酸跋扈。
大半辈子夫妻,女儿如今没了。老妻再要疯了,他也真真是没法活了。
直到成安长公主,闻讯赶来探视。
见面就重重一掌,拍向定安长公主面前的案几。
“我今儿来,是想告诉你,你养了一个好丫头!不比我家阿颜差。”
“这辈子,我都不会再与你相争了!”
“你得意了吧?”
定安长公主,嘴唇翕动,猛地站了起来,眼中有泪光盈动,“你说,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
“我说,你养了一个好丫头!不比我家阿颜差。”
“这辈子,我都不会再与你争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呢,非得我来使劲夸你是不是?你再这么下去,我就又要看不起你了……一把年纪,你丢不丢人的……琅华幸好不象你,她肯定是随了她爹……你这么个孬种,才干不出她那样的事……”
成安长公主说着骂着,就哭了。
定安长公主浑身直抖,强自反驳,“你胡说,胡说!她就是随了我,我女儿是我生的,她自然是随了我……她就跟我一样笨,跟我一样傻……傻丫头,你怎么那么傻呀……你自己坐船走不行吗?你干嘛要留下来呀……干嘛要留下来呀,娘的心肝呀……”
……
姐妹二人,抱头痛哭。
二人年纪相仿,从小在宫中一处长大,互看不顺眼。也不知吵了多少回,掐了多少回。眼看着都活了大半辈子了,二人这还是头一回抱头痛哭。
可这样的抱头痛哭,谁都不想要啊。
哪个当娘的,会想要?
什么公主,什么祠堂,什么爵位,她们都不稀罕。
她们只想让自己孩子的好好活着,只要人还在,哪怕缺胳膊少腿,瞎眼哑巴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就比什么都珍贵了。
看着老妻哭得声嘶力竭,锥心刺血,靖海侯才抹着眼泪,终于放下心来。
能哭出来就好,能哭出来人就能醒过来了。
至于老妻说的那些话,又有什么要紧?
这才是人之常情。
他要能再见到女儿,也要大骂她一顿。
傻丫头,你干嘛要下船啊?你救了那么多人还不够,非得把自己小命搭上吗?
让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不孝啊!
傻孩子啊。
等擦干了眼泪,定安长公主清醒过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决定了跟尉迟钧联姻的人选。
“嫁大丫头。她是长女,这是她的责任。”
靖海侯略迟疑,“可她比尉迟家那孩子,大了三岁吧?老二似乎更合适些。”
定安长公主冷笑,“你都常说,我把大丫头惯得不象样。你指望咱们的女儿,能养出更象样的?”
靖海侯一下哑了。
韩琅华本性不坏,否则最后也做不出舍己为人的好事。
但她身上也有着所有千金小姐的坏毛病,眼高手低,挑三拣四,娇生惯养,掐尖好强,不懂宽容,不体谅人。指望她能教出特别乖巧懂事的孩子,那是天方夜谭。
比较下来,还不如大丫头呢。
到底这些年养在京城,有靖海侯盯着,定安长公主娇惯孩子也不敢太过份。这孩子大格儿上,其实比她娘当年还要强些。
琴棋书画都下苦功练过,很能拿得出手。各样规矩礼数也好,时常在宫中走动,并不出大错。
定安长公主考虑得很实际。
那两个小外孙女就算没在女儿身边养歪,但这些教养方面必定是要差姐姐一层的。
既然有心跟尉迟家联姻,尤其会有许惜颜这样一个厉害婆婆,就必须拿出家里最优秀的女孩,来表现她们的诚意。
年纪大些不重要。
正因为年纪大了,才会让大丫头更加谨慎,不敢在丈夫面前放肆。才能约束她谨言慎行,做好这个儿媳妇。
而且,这回的亲事,一半是因为韩琅华的临终遗言,另一半是皇上求情。
另外两个外孙女,是再不可能结到这样的好亲事了。
如果只考虑年纪,换成二丫头,那置长姐于何地?
将来二丫头又愿不愿意,或者说她能不能担起长姐的职责,照顾一大家子呢?
所以定安长公主真不是偏心自己养大的孙女,她是综合了各方面的考量,方定下大外孙女。
靖海侯是个明白人,一听也觉有理。
不怕再说得直白些,他一直想帮女儿攀上尉迟家这门亲事,也是因为自家的袭爵快到头了。
而靖海侯的两个庶子,俱是资质平平。就是成帝宽容,允他家再袭上一两代,等到定安长公主过世,新君继位,就不会有这等好事。
自然,有多大的能力吃多少的饭,靖海侯也没想着千秋万代。
但门庭衰微虽然不可避免,但做长辈的总想尽量给晚辈多一些荫庇。
结上一门有力的亲戚,若是孙辈重孙辈中有资质出众者,想往上走,就总有人能扶一把。
或是跌倒的时候,有人能拉一把,不至于被欺负得太狠,也足够了。
这样说来,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的大外孙女,可是跟两个庶出舅舅的感情要亲近得多。到时若韩家有事,她不会不理。但那两个小外孙女,可就不好说了。
只不过,若是将大丫头嫁过去,她将来的日子可就辛苦了。
毕竟比丈夫大几岁,做妻子的难免就要受累。
到底是在身边养大的孩子,靖海侯未免又心疼起来。
但定安长公主虽素来比他疼孩子,这时候却更加坚定。
“你也不要太担心,我已经跟大丫头说好了,她也同意了。横竖还有三年孝期呢,让她再多学些吧。”
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人啊,谁不得学着长大呢?
靖海侯叹了口气,最终也同意了。
可谁曾想,有个人不同意。
尉迟钧自亲事订下,主动要求上门吊唁时,就在靖海侯夫妇的面前,跟未婚妻见了一面。
其实他们早就认识,毕竟京城就这么大,权贵圈子也就这么小,谁家不认识谁呢?
“……你也不要想太多,往后该怎样就怎样,只管把自己身子保养好就是。横竖我又不是长子,身子没兄长那么多事。回头只要走得开,我就带你出去走走,看看大好山河,没个好身板可不行。嗯,这些山川志皆是我收藏的,你留着慢慢看吧。有感兴趣的,也记下来,咱们书信讨论。”
清瘦的少年,翩然告辞。
并不宽厚的肩膀,却分明透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等他一走,却是定安长公主忍不住,先哭了鼻子。
真好,
她没有做错,给大孙女挑了个好丈夫。
便大几岁又如何?
重点,还是看丈夫肯不肯来心疼,肯不肯来爱护妻子。
女儿最后那般近乎耍赖的托付,也是她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
日后孟家长女嫁给尉迟钧,果然过得极好。
夫妻俩携手,走遍大江大河,山山水水,恩爱互敬,体贴有爱,可是京城有名的神仙眷侣。
等到垂暮晚年,定安长公主与成安长公主老姐妹俩,坐在一处晒太阳赏花时,都感慨世事,小时如何想得到她们二人,还能有今日这等缘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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