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攀过了白塔的尖顶,天色渐黄昏。
琼斯小姐在拖堂。
她今天情绪特别高昂,五十分钟的神圣赞美课已经延续了三个小时,仍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学生们担心误了晚上的约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但谁也不敢公然抗议,最多就是唱赞美诗的时候,故意装出一副饿得快死的样子,把声音拖得又绵又长,暗暗表达不满。
别的导师要是胆敢拖堂一分钟,底下的贵族学生立刻就会用震天响的嘘声把他轰出教室,但面对着这位年过五十的‘琼斯老小姐’,再嚣张跋扈的小贵族都只能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
因为琼斯小姐不是艾维学院的导师,而是光明神殿的神职人员。
是光明女神在世间的代言人。
没有人敢对神不敬,因为不敬神的人都已经化成枯骨了。
贵族都那么怂,身为平民的依兰·林恩更是不敢提出任何异议。
依兰拥有一头黑缎般的长发,以及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衬得她的肤色比莱纳雪山上的冰雪更加耀眼洁白。遗憾的是,光明女神的信徒并不欣赏这种叛逆的美。
在光明女神的国度,黑色是可耻的。
琼斯小姐每次踏进这间教室,都会痛心疾首地咏叹一遍:“噢——卑劣的黑色,待上一分钟,我的眼睛都要窒息了!”
窒息归窒息,却丝毫不妨碍琼斯小姐拖堂。少则半小时,多则一个半小时。
最高记录是三个小时整。
今天她异常亢奋,激情昂扬地反复吟唱赞美诗,眼看就要破记录了。
依兰烦躁不安。
天就要黑了,艾维学院位于富人和贵族居住的东区,她必须穿过一条长约八百尺的阴暗巷道,才能返回被称为贫民窟的西区。
西区没有公共路灯,因为照明的费用是要分摊到每一户人家的,龙晶很贵,一年一换,绝大部分家庭根本无法负担这笔开销,于是选择生活在真正的暗夜中。
连接东、西二区的那条狭窄阴森的巷道,就是夜中之夜。
如果琼斯小姐继续拖堂,依兰就只能摸黑穿过那条巷道了。
那条巷道……它包揽了狼人、吸血鬼、猎头者、无面影魔等诸多恐怖传说,虽然没有人亲眼见过什么凶案,但很多人都相信每天都会有一个可怜的平民在那里被恶魔夺去生命。
今天还下过雨,巷道附近的排水渠罢工很久了,墙根下那些腐烂肥沃的苔类,一定会散发出像血腥味一样刺鼻的霉臭味。
‘地狱般的通道。’依兰心想,‘他们无法容忍黑色的头发,却可以容忍城市正中的一块霉斑……不过那不是我现在有能力解决的问题,当务之急是,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琼斯小姐早一点宣布下课?’
“啪——”
琼斯小姐的教鞭抽中依兰面前古旧的黑色实木课桌,吓了依兰好大一跳。
“你胆敢在赞美吾神的时候走神?依兰·林恩,你蔑视吾神?”琼斯小姐的法令纹中夹满了冰霜,她用冷酷的语气,给碍眼的黑发女孩安上一个要命的罪名。
依兰立直了脊背,向后推开沉重无比的长条木椅,缓缓起身,故意用刻板老旧的腔调回道:“您吟唱的赞美诗饱含神圣灵感,刚才我的眼前仿佛看见了女神之光,光辉灿烂令我目眩神迷,故而失态。”
琼斯小姐动了动刻薄的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依兰毕恭毕敬:“感谢您为我们带来了神圣之光,赞美光明女神!”
琼斯小姐不得不放下身段,柔和了声音,回道:“……赞美吾神。”
依兰继续用唱诗般的调子咏叹:“这样动人心魄的赞美诗,若是在神殿中吟唱,也许神明亦会垂目一顾。您却将宝贵的天籁之音赠予我们这些顽石,当真是伟大无私啊。”
几个聪明的贵族小子见风使舵,也装模作样地拍起了马屁,对琼斯小姐把高品质的赞美诗浪费在了这里表示遗憾。
“这是我的职责。”琼斯小姐抚了抚自己一丝不苟的亚麻色盘发,抿住薄削的唇,“今天就到这里,下课。”
她要赶回光明神殿去唱赞歌,试试会不会当真得到神眷——万一呢?就连一个黑发黑眼的低劣人种都看到了神光,何况一心侍奉神明的自己?
琼斯小姐的身影刚消失,教室里立刻爆发出了欢呼声和抱怨声,还有饥肠辘辘的‘咕咕’声。
依兰迅速将课桌中的羊皮卷一一收到了自己的革包里,准备离开。
别人可以把羊皮卷留在教室,她不行。就连上体术课,依兰都得随身带着它们,否则她就会永远地失去自己的教材。
自从第一天踏进艾维学院,依兰就知道自己必定要遭遇歧视和不公,但她并不在意。
既然他们的目的是要让她哭着鼻子离开学院,那她更要反其道而行,站稳脚根,门门拿优,让这些所谓的贵族像猴子一样跳脚。
无论他们骂她什么,她只需要耸肩摊手:“抱歉,不小心比阁下优秀了一点点。”
就能完败这些贵族小子。
你骂我猪罗,那你就猪罗不如。
完美。
有时候她甚至有种欺负小孩子的错觉。贵族们不看重学业,平日社交任务极其繁重,能拿到及格分的在学院已经是公认的好学生。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这个班上就有一位贵族,成绩和他的容颜一样优秀。
依兰背上革包,下意识偏头看了看‘例外’的座位。
维纳尔·霍华德。大公的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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