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着爹爹去看河灯就好了。
可这世上并没有如果,爹爹到底还是没能撑下去。
娘亲伤心过度,小产了。雁回那个时候还小,不知道血山崩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娘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她怕极了,她害怕温柔敦厚的娘亲也像爹爹一样再也醒不过来。
但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七岁那年,她没能迎来弟弟,没能有一个考中举人的爹爹,而是变成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她从最让人羡慕的小姑娘变成了人人见到都会叹息一声的小可怜。
还好,她还有二叔。
二叔在她出生那年瘸了腿,基本失去了入仕资格,潜心研究绘画。
因为没有名气,为了养家糊口,二叔更多的是画年画。
她的吃穿用度跟以前并没有太大差别,可心境已经不太一样。
二叔待她很好,会亲自动手给她制作一些玩具,会为了她学习厨艺,甚至还能勉强缝补衣衫。
可二叔不是爹娘。
有人给二叔说亲,他总是笑笑拒绝,说自己身体残疾,只愿抚养侄女长大**,不想耽搁姑娘。
雁回生的漂亮,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显得越发动人。
从她十二三岁起,街坊邻居就有上门试着提亲的。
后街杀猪的张屠户、东市卖酒的李大脑袋……
二叔很不满:“不行,就这些人,也配娶我侄女?她爹有功名在身上,她至少要嫁个读书人的!”
雁回识字,也勉强能画上几笔,长的也好看。他还给她攒了嫁妆,在他看来,肯定是要帮侄女挑选个好夫家的,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雁回也是这么想的,杀猪的、卖酒的……字都不认识几个,她嫁给他们做什么呢?
二叔疼她,会给她妥善安排的。
但她十四岁那年,二叔突然暴卒,只留下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韩家的宅子有两进,二叔也给她留了一些钱财,可她护不住。
二叔下葬那天,几乎从没露过面的韩氏本家那些人上门讨要房子。
甚至还有人骂她是野种,让她滚出韩家。
七岁那年中元节发生的事情,几乎是在一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除了掉眼泪,竟不知道该做什么。
街坊邻居帮忙,那群人当天没能成功。
可没过多久,他们又卷土重来,声称韩家没有男丁,这宅子该收归公中,或是由嗣子继承。
她哭过、求过,无济于事。
不止房产,二叔留给她将来做嫁妆的银钱,她也没能保住。
她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在家门口进不去。
邻居们曾向她伸出援手,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讨厌寄人篱下。
最艰难的时候,曾经向他们家提过亲的张宝全收留了她。
他对她说:“其实,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雁回呆愣了很久,二叔过世后,她就没再笑过了。
张宝全对她很好,小心翼翼,几乎可以说奉若神明。他每次吃饭都把肉留给她,还会悄悄给她买头花……
然而雁回一点都不喜欢他。她并没有多爱吃肉,她也讨厌艳俗的头花。
不,张宝全整个人都很讨厌。他身材魁梧,行走时像一座小山。他因为常年杀猪,身上有散不去的腥气。他每天都耷拉着眼皮,一瞪眼能把人吓个半死。他还不识字……
他是喜欢她,肯为她做任何事。但这样的喜欢,她一点都不稀罕。
可是雁回没有办法,她只能嫁给这个她从来都看不上的屠夫。
婚后她才知道,他的毛病比她以为的更多。他在晚间会打呼噜,床笫之间也让她难以忍受。
成婚五年,他们有了一儿一女。张记肉铺的生意也越来越好,还在别处另开了一家铺子,专门给大户人家供肉了。
她渐渐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也行。
二十岁那年的某一天,她和丈夫一起去临西侯府送肉。
这是第一次进侯府,她格外小心,却无意间撞见了一个婆子。
那婆子看见她,竟似见了鬼一般,瞪大了眼睛。
被迫寄人篱下后,雁回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如果爹娘还在世,那该有多好。
她以为这是奢念,却没想到她的亲生爹娘竟然真的还在世。
原来她不姓韩,而是姓宋,她是临西侯府的二小姐,当年阴差阳错两家抱错了孩子。
那个自称是她生母的女人抱着她哭个不停,心疼极了。
雁回心里钝钝的疼。
她成了屠夫的妻子,两个孩子的母亲。而那个跟她换了身份的人,却嫁给太子,成了太子妃,将来还会成为皇后。
对方是天上的明月,而她只是地上的一团烂泥。
宋家努力补偿她,可是怎么补偿呢?难道还能让她恢复未嫁之身?还能把那两个孩子给塞回去?还是说让她也当太子妃、将来当皇后?
再怎么补偿,都有着巨大的差距。
如果永远都不知道真相,也就罢了。她会觉得是她命不好,可是骤然得知自己被命运捉弄,这一切原本不该属于她,她真的接受不了。
父母双亡,流离失所,只能委身于屠夫的人,不该是她,应该是那个人才对!
浓烈的恨意和不甘侵蚀着她,她明明认回了亲生父母,却郁郁而终。
再一睁眼,她竟回到了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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