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贵自持的克制模样,然而现在我却想要亲手撕毁这平静的假象。
我想要看他意外,看他惊慌,想要亲眼见证原本稳操胜券的棋盘被彻底掀翻后,他茫然失措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傲慢?
我要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涂抹他干净而洁白的面庞,让他和我染上相同的颜色,我要他余生都浸泡在这段血腥而扭曲的可怕噩梦中,我满足他的愿望:
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所以,其实我早就生病了吧。
怀抱着如此病态的想法,那一直追逐的血腥、窒息的快乐自内心渐渐升腾而起,我竟丝毫不觉得悲哀,反而有一种终于快要解决的释然感。
我仿佛握着一个扎着精致丝带里面却装着炸弹的礼盒,但是我不能出声,我还要引导着赤司的目光:拜托了,请注视着我,请记住我,记住我,最后的模样。
这些宛如魔咒一般的呢喃低语不自觉在我的脑海中盘旋,我就像是一个藏起了蛋糕、喜欢做恶作剧的孩子,我向他招手,甜美微笑着请求道:
来吧,赤司君,来陪我玩一个游戏吧。
-
回去的路上,我们没有再争吵,也没有再说话。
我仍是撑着下巴靠在窗侧,漫不经心地看着沿途飞快略过的路灯,一盏一盏仿佛连成一条光带,那微弱却坚定的光芒静静驱散了冬夜的黑暗与寒冷。
汽车驶进庄园,临下车,赤司突然开口道:“砂糖,我很抱歉,但这是最好的决定。”
我打开车门的手一愣:“对你而言,这是最好的决定。”
赤司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砂糖,我们彼此都冷静一点,不要争吵,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到底在介意什么好吗?”
“这段婚姻是我和父亲的交易,只要我答应,我就可以留你在身边。毕竟……”
毕竟我们都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真正结婚的。
永远都无法手牵手,一同站在太阳下。
我和你的结/合,叫背/德,违背伦理,是一桩惊世骇俗的丑闻,是在挑战世俗的价值观。
我们会活在别人鄙夷的目光下,会永远活在指指点点中,会被偏见和指责一点一点压弯脊梁。
“小征,不如我们彼此都坦诚一点,自始至终你都无法接受的,是道德层面所带来的愧疚和负罪感。”
“你会觉得恶心吗?”
“够了。”
“有的时候,看着我这张脸,你一定觉得很恶心吧。”
“我说,够了!”
车厢内突然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中,我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我能够感觉到,赤司其实已经隐隐处在崩溃的边缘,这份沉重而浑浊的爱情正在日渐侵蚀他的心灵。
只要轻轻一推,我们就会万劫不复。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好奇,当赤司夫人亲眼看见她的儿子居然爱上了一位和她长相足有七八分相似的女人时,究竟会怎么想呢?”
脖颈突然被紧紧勒住,我的头重重地撞在坚硬、透明的车窗玻璃上,“咚”的一声闷响,疼痛似潮水一般一层一层漫延,我几乎不能呼吸。
黑暗中,我看见赤司那双漂亮的鸳鸯色瞳孔,此时,那只橙色的眼睛亮的惊人,他紧紧地扼住我的喉咙,双眉紧皱,满脸痛苦:“我们……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我艰难地顺着他的手臂上滑,轻轻捧住了他的脸庞,后知后觉,我发现掌下有一抹湿润的痕迹——
他哭了。
明明狠厉扼住我喉咙的人是你,为何会流露出这样软弱、心碎的神情呢?
“让我离开吧。”
赤司颓然地松开手,下一步,却是将我拥进怀中,他抱得很紧很紧,仿佛是想要将我揉碎、继而嵌入他的骨骼中。
他在颤抖,说着我们谁都不相信的话:“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好。”
-
我们相安无事了一段日子。
终于,京都开始下雪了,雪很大。
成年后,赤司开始接手家族事务,他变得越来越忙碌,虽然他以前也很忙,但这段时间,我总觉得他可能有意在躲着我。
大概是认为:如果双方不见面,互相冷静一段时间,或许就能恢复到以前的局面吧。
我又找到了那个脏兮兮的兔子玩偶,它落了灰,仅剩的那一枚红色眼珠也不知道掉在了何处,两个眼眶空洞洞的,但这毕竟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
抱着它,我赤/裸着双脚,站在了那扇上锁的玻璃窗前,它只有普通厚度,看上去逃脱并非毫无可能。
只要一件尖锐的金属物件,用力砸下,我便可以逃脱这座精美的牢笼。
而窗外,是露天阳台,是洋洋洒洒的冬雪,也是一望无际、寂静而神秘的音羽山林海。
我在寻找同赤司征十郎告别的合适时机,不辞而别未免无情也无趣,但他很忙,打电话也不一定接。
这让我有些苦恼,听管家说三天后他会回来,对此,我做好了准备。
衣柜里有很多纯白色的连衣裙,上面绣着繁复、华美的花纹,完全贴合我的身形。这里面的很多衣服都是赤司征臣亲自为我置办的,他似乎很喜欢这种纯洁、不染烟火气息的颜色,他夸奖说我穿起来很好看。
坦白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赤司先生了。
赤司征臣大概也猜到了这样的结局吧,但他并不想要阻止我,他甚至是默许中带着鼓励的、隐约中推着我前进。
就像在制作蝴蝶标本,这个位高权重、神秘莫测的男人卷起了衣袖,慢条斯理地捏起一枚尾端缀着细小珍珠粒的银针,缓慢而坚定地刺穿我的胸腹。
我将成为他最自豪、最满意的收藏品,象征着他在同人性的斗争中,又一次大获全胜。
等待的日子并不会让人觉得难以忍耐。
很快,三天便到了,仍是一个阴沉的下雪天,但我很高兴。
呼啸的北风糅杂着粗糙的雪粒,无情地拍打着窗棱,玻璃上起了一层轻盈的雾,我伸出手,想要写点什么,最后留下的,却是赤司征十郎的名字。
抱歉,但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
我是你身上的污点,也是你不可言说的秘密,是你心中最深处那个瑰丽却不可触及的梦境。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玻璃清脆的碎裂声很快消散在四周凛冽的风中,就像是“噗”的一下,气泡猝然破裂。
“呼——”温暖的室内猛地灌进一大股寒风,抱紧双臂,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伸手触碰栏杆,很冰,还很脏,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我搬来一把椅子,站在椅子上,可以轻而易举地踩上栏杆,然后,只要放松身体,顺着重心往前倒去,我就可以获得我想要的结果。
但是我还没有和赤司征十郎告别,现在,我非常想念他。
打开手机,我再一次拨通了他的电话,等待了大约十几秒,电话被接通了,线路另一端传来他熟悉的声音:“喂。”
语气沉稳而平静。
这时,我的心头竟陡然窜上一丝疯狂的念头,那是一种包含着强烈摧毁意图的念头,疯狂到让我自己也觉得心惊,仿佛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潜移默化中,我也被异化成怪物。
“你……回家了吗?”
似乎是“回家”两个字取悦到了他,赤司的语气有一些软化,他说:“已经到家了,这几天有点忙。”
他试图解释,但我打断了他:“赤司君,你可以看着我吗?”
“……砂糖?”
风更大了,他似乎也听见了我耳边呼啸着的风声:“你在哪里?砂糖你在哪里?”
我听到“砰”的一声,那是车门被大力甩上的声音,与此同时,赤司因剧烈奔跑,呼吸声显得越发急促。
“你在哪里?回答我!”
“你……”
赤司停下脚步,他怔怔地举着手机,我知道他看见了我,因为我也看见了他,虽然看得不大真切。
“很抱歉,我再一次欺骗了你。”我对着手机说道。
“砂糖,你冷静一点,你……”
“不要,不要……”
“小征,你可以看着我吗?”
我握着手机,踩上了栏杆,怀抱着我心爱的兔子先生:“拜托了,请注视着我,请记住我,记住我,最后的模样。”
他好像在疯狂地朝我跑来。
但我看不清,我只感觉到自己在急速坠落,好似坠入一场隐秘而瑰丽的梦境中,陷入永眠。
世界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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