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是深棕色的木质建筑,它几乎要和雪景融为一体了。
这幅画的色彩十分单调,莫奈选取大篇幅的白、泥土色对雪景进行刻画、描摹,以致于当后世的观众第一眼看到它时,就能感受到其中的寒风凛冽,以及漫长冰冷的无望冬季。
没有生机、雪路泥泞,木轮车咯吱咯吱地艰难前进,坐于其上的赶路人必须要忍受迎面吹来的刺骨寒风同剧烈的颠簸感。
大雪压弯了树木的枝丫,沿路而来,连一丝烟火气都看不到,身着深色御寒大衣的农户又要去往哪里呢?
或许是归家,又或许只是想赶早去巴黎周边的市集换取活命的口粮吧。
他收回目光,发现学姐正站在雷诺阿的《半身像·阳光的效果》面前,久久凝视。
那副画是在靠窗的位置展览,今天的天气很好,又因为国立新美术馆采用大量的透光玻璃进行墙壁装饰,所以太阳光线便很流畅地照射进来——
鹿岛砂糖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或许她整个人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实在是太过于耀眼了。
光线从右半张脸的角度照了进来,左半张脸背光,白皙的肌肤因此显得越发透明,鼻梁投下浅浅阴影,双眼因亮光而微微阖起,睫毛扇动,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光与暗奇妙地结合到了一起,真叫人移不开眼。
“只有完全腐烂的尸体才有的绿色的紫色斑点。”①
她转过头,轻声说了这句话,如果是熟悉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的人一定会知道,这是十九世纪的评论家对于巴黎第二次印象派画展作品的辛辣嘲讽。
雷诺阿一生都很贫穷,从小在一个拥有众多孩子的裁缝家庭长大,13岁外出做工,在瓷器工厂学习画画,自学成才,从此之后,便孤独而执着地走上了创作的道路。
巴黎公社暴动期间,他曾被政府当成间/谍而抓紧监狱中;三十岁出头又与Jules Le Cur断交,失去了对方家族宝贵金钱支持的雷诺阿在生活上显得越发困窘。
虽然人生经历苦涩黯然,但他的画风一直甜美,澄澈阳光、清新的空气,还有生机勃勃的大自然,仿佛这世间你可以想象到的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可以通过画布呈现,那上面承载了他一生的快乐。
《半身像·阳光的效果》是一副裸/女画,评论家之所以会如此苛刻是因为,在过去,画家选取的创作主题都是有严格限制的,其中,以合乎宗教法典的题材为上佳。
《蒙娜丽莎的微笑》之所以伟大,除了达芬奇神乎其神的绘画技巧之外,有一部分原因也在于它肯定了人性的光辉,以人为中心,这正是文艺复兴的核心观点。
雷诺阿的画作,《半身像·阳光的效果》,画得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这里特指其身份而并非容貌,因为缺少实实在在的主题、无法有效判断出有效信息,比如“她来自何方,姓甚名谁”等等。
女人披散着头发,神情自然,全身上下唯有一个金手镯作为装饰品,除此之外,纤尘不染。
她无疑是美的,美得惊人,阳光在她的肌肤上投下美丽的光晕,她清新而又自然,宛如赤足从水中贝壳缓缓走出的阿芙罗狄忒一般,生于海中浪花。
但评论家们显然并未为此而动容。
在创作这副画时,雷诺阿是胆怯的,他大约知道这幅画并不符合当下的主流审美,所以只敢称它为“普通的习作”,他想要以谦卑的姿态避免招致旁人的非议。
“那么,让我们告诉雷诺阿先生,一个女人的上半身不是一堆布满只有完全腐烂的尸体才有的绿色的紫色斑点的腐肉。”②
嘲讽辛辣而不留情面,几近可以想象到画家本人听闻此言时涨红的脸庞。
在面对同一幅画时,有些人是不能感受到美的,或许是赤/裸的色块刺激到他的眼球,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是一堆皮与肉的堆砌物在无病呻/吟。
没有灵魂,黏腻肥胖的体态,女人其貌不扬,这样的作品,怎能够称之为美呢?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面对鹿岛砂糖投来的目光,幸村精市会意一笑,他回答道:“这不正是我们今日最感兴趣的部分吗?”
“在我看来,那些绿色的紫色斑点并非尸体上所特有的腐肉,而是在某种光线下,模特自身的冷色调皮肤所展现出来的独特色彩,那是一种清冷的美感,一种同她手臂上热烈的阳光形成鲜明对比的清冷感。”
女人丰满娇媚,雷诺阿绝不吝于用最热烈的色彩描绘他心中的美,这样充满活力、生机的态度,对生命、自然发自内心的热爱与歌颂,正是幸村精市最为欣赏雷诺阿画风的一点。
“就这样充满朝气地活下去吧。”
大抵是这样的人生态度。
“精市你啊……总能知道我想要说什么。”学姐半真半假地小声玩笑道,但她的神态又是愉快的,就如同春日下被风吹拂的枝头嫩芽,娇俏、活泼,满满是生的喜悦。
在这样的场景下,鹿岛砂糖整个人也仿佛变得充满生机,于是,幸村精市便也微笑起来。
但美好总是转瞬即逝的,无论是人还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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