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的酒食,周围再没什么能引起她的注意。
滕玉意心头涌出一股不祥之感,怪不得小涯剑一再示警,成王府守备森严,水榭周围全是护卫,这女子何时出现的,居然无人察觉。
最奇怪的是孟司徒家的小娘子,身边骤然多了个陌生人,为何无动于衷。
邻旁几位小娘子吓得纷纷离席,独有孟小娘子一动不动,她面带微笑低头望着案几,仿佛对酒食极为满意,又像在聆听旁人说话,听得好不入神。
王拾遗的女儿与孟娘子交好,战战兢兢上前拉拽孟娘子:“阿宁,你右边那个——”
不料刚触及孟娘子的衣裳,孟娘子就保持着诡异的微笑,木然往旁边应声一倒。
这动静惊动了少女,少女扭动一下脖颈,极缓地转过头来,众人吓得魂不附体,没等看清那女子的面目,只听噗噗数声,水榭里陷入黑暗。
这一切来得太快,静德郡主惊声道:“常伯伯!”
脚步声杂沓而至,有人团团将水榭围住,轩窗外衣袂飘拂,两边都有人纵身跃入。
“掌灯!擒贼!”
那是位中年男子的嗓音,嗓音雄浑,内力似乎不低,语速很快,分明是位性情急躁之人。
“常统领,点不了灯。”
“胡说!好好的怎会点不了灯?”
“属下几个都试过了,不知是不是火折子受了潮,根本无法生火。”
“还不快去库房取夜明珠来!”
席上不少人怀中藏着火石,也纷纷取出来,结果屡试屡败,那女子本就诡异,众人身处黑暗中,难免心生恐惧,哪还坐得住,呼啦啦往外跑。
滕玉意早有准备,拽着杜庭兰第一个离席。
可没等两人率先跑出水榭,后头书生们就追了出来,只因忙于逃命,再也顾不得斯文,一个个力大如牛,竟将滕玉意和杜庭兰撞倒在门边。
滕玉意心中痛骂,早知道当初就该好好习武了,逃命时别的且不论,力气最管用。
她挣扎着起身,又被人撞倒,门口毕竟狭窄,人人都急着往外逃。
杜庭兰死死搂住滕玉意,想是一时半会爬不起来,却又怕滕玉意被人踩踏,情急之下先护着滕玉意再说。
滕玉意突然之间力气横生,摸索着抱住门扇,硬将两个人都拽了起来,出来时却傻了眼,湖畔的宫灯都熄了,整座王府黑魆魆一片,别说逃命,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曲廊上跑出来不少人,全都不知所措。
“谁有火折子,快拿出来再试试。”
紧接着响起击打火石的声音,有人惊恐道:“还是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且按耐,现在只能等王府护卫带我们出去了,黑灯瞎火的别乱跑,当心摔入湖中。”
“那女子究竟是人是鬼。”
有人颤声道:“快——快别说了,我担心她现在就混在我们当中。”
小娘子们遏制不住心中的惧怕,惊声尖叫起来,恰在此时,岸上忽然出现亮光,像是某间轩堂的仆人找着火折子,临时点燃了廊下的灯笼。
“那边有光。”众人顿时有了方向,一窝蜂往岸上去。
滕玉意还有些迟疑,可就在这时候,又有人从水榭中出来了。众人唯恐那诡异女子追上来,瞬间陷入极大的恐慌中,顾不得四周都是水,推挤着就要逃。
滕玉意和杜庭兰被人一推搡,也顺着人潮上了岸,奇怪各府的下人们本来在岸上守候,这时候全都不知去向。
滕玉意没能找到两名假婢,只能跟上众人步伐,近了才知道,那是坐落在花园里的一处雅静小院,院门洞开,里外灯火通明。
大伙刚要涌入院中,就听到背后的小径有人追上来,借光远远一看,原来是一群王府侍卫。
领头那名中年男子估计就是那位常统领,他身上正背着静德郡主。
而后便是顾宪,顾宪身上也背了一人,仔细看,原来是那位老态龙钟的虞公,虞公趴在顾宪背上一动不动,俨然昏死过去了。
静德郡主哭道:“我要哥哥,快叫哥哥回来。”
常统领道:“已经令人急马去找世子了,郡主放心,不过是个小贼,周围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很快就会把这人擒住。”
这时又有人追上来:“常统领,属下几个已在水榭里外找遍了,既没找到那名诡异女子,也没找到孟娘子,里外有三重护卫把守,照理不会这么快逃出去,除非那女子带着孟娘子潜入了水中。”
诸人想起孟娘子面带微笑栽倒的情形,心里不免都有些后怕。王李二人与孟小娘子交好,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静德郡主止了哭:“别让那东西把孟娘子掳走了,快想办法救人。”
常统领道:“此女再有神通,毕竟身边还拖带着一个孟娘子,这么短的工夫,不会跑得太远,留下三十人护送郡主出府,剩下的去把水榭周围封死,眼睛看不见,便用耳朵听,只要有动静,即刻撒网救人,园子角落一个别放过,莫叫那人逃出去了。”
“是。”护卫们领命而去。
顾宪身上的虞公突然一动,哼哼叫起痛来。
“夫子怎么了?”
顾宪道:“方才水榭中太乱,夫子不小心崴伤了脚,尽快离开此处吧,找医官来诊治。”
众人惶然:“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我等对府内格局不熟,要是胡乱往外跑,说不定也会像虞公一样崴脚受伤,既然此处有灯,不如先进去歇一歇,待那女子被擒获之后再出去。”
顾宪抬头看了看院落里的灯笼,脸上有些迟疑之色,大伙却急不可耐要往里头走了,滕玉意忙拽住杜庭兰。
杜庭兰会意,扬声道:“诸位且留步!”
众人讶异停步。
滕玉意袖中的小涯剑开始发烫,赶忙在杜庭兰掌心写道:“满府漆黑,独此处有灯,恐有诈。莫在此处逗留,赶快出府才对。”
杜庭兰依言说了,许多人开始起疑,顾宪看了滕玉意一眼,面露赞许:“滕娘子说得有理,你们若是不信,不妨试试火折,如果还是无法生火,这院落里的灯笼是谁点亮的?”
众人一试,果然无法点燃,惊惧之下纷纷往后退。
“果然不对劲,方才真是急昏了头。”
“好险,幸亏没进去。”
常统领骂道:“好个胆大的邪佞,竟敢跑到成王府来作祟,诸位莫要怕,我马上送你们出府,我在府中多年,无需灯火也能自如走动。”
众人栗栗危惧,簇拥着跟上常统领,滕玉意无意中一抬头,就看见卢兆安紧挨着常统领和静德郡主。
这人倒是惜命,知道此时挨着这两位最安全。
走着走着前头又暗了起来,奇怪偌大一座王府,始终听不见下人走动的声响。
好在常统领走得又稳又快,有他带路,估计很快就要走出园子了。
夜色如墨,风声潇潇,一路上没人敢开口,周围极为旷静,耳畔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黑暗的确能摧毁人的意志,大部分人都已冷汗涔涔,虽说这么多人挨在一处,心里却着没落,突然有人哆嗦着道:“等一等!”
众人心口一缩:“怎么了?”
那人道:“我、我身后好像多了个人。”
这是李拾遗家的小娘子的声音,像是害怕到了极点,鼓足了勇气发出来的,人群里先是出奇静默,随即炸开了锅,个个抱头鼠窜,唯恐那东西就在自己身边。
众护卫分辨声响,拔刀往那边刺去,但那地方空空如也,别说那诡异女子,连李娘子都不在原位了。
有人急声道:“李娘子!”
“李娘子!你在何处!”
接连喊了几声,均未听到李小娘子答话,这么短的工夫,眼皮子底下居然又丢了一人。
常统领又惊又怒,诸人当即吓破了胆,要出府还有好长一段路,万一再遇到那东西怎么办。
旁边正是花厅,有人惊慌爬上台阶推开隔扇门:“我绝不往前走了,不吓死也会被掳走。”
郑霜银心有余悸,忙也道:“花厅里漆黑一片,门又关着,想来那东西不会在里头,不如找两个人在门口排查,剩下的一个一个往里走,等人到齐了再关门,这样总不担心那东西混进来。”
“对对对,这样最好,等什么时候世子来了,我们再出来也不迟。”
一下子连丢两人,在捉到那东西之前,谁也不敢再贸然往前走,常统领道:“我们在门口把关,确认过后再往里放人。”
静德郡主冷静了不少:“常伯伯,出事的时候你们没在水榭里,恐怕认不出那女子的模样,除了护卫,还得留一个诗社的人帮着认人。可惜现在没有灯火,我们有眼如盲,如何分辨得出谁是谁呀。”
滕玉意取出小涯剑,只恨今晚连月光也无,不然剑身上倒是有些独特的光亮,勉强可以照亮人的眉目。
常统把刀身横到自己胸前,也是灰扑扑毫无光亮,不能再在黑暗中坐以待毙了,他急声问身旁护卫:“刚才派了人去库房取夜明珠,怎么还不见回转?”
顾宪忽对身侧一位护卫道:“把夫子接过去。”
那人只当顾宪背累了,忙将虞公背到自己身上,顾宪在怀中摸索了一阵,黑暗中突然浮现一团皎洁光莹之物,大约是夜明珠之类的物事,亮光虽说比不上灯盏,但至少能照亮眼前之人。
他将夜明珠举到自己面前,那光将他的脸庞映照得一清二楚,五官深邃,肤色如玉。
“要不是常统领提醒,我都忘记身上带着此物了,这东西能照清相貌,不必担心那贼子蒙混过关。常统领,你先带人进去探路,留下两名护卫,同我一道在门口把关。”
顾宪毕竟是府里的贵客,常统领有些迟疑,但剩下的那些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便是小娘子,论机变远不如顾宪,他也就不再啰嗦:“就依温公子的话。”
于是从常统领和静德郡主开始,一个一个排队往里进,轮到滕玉意时,滕玉意摸了摸小涯剑的剑身,小涯剑温润如水,想来里头没有不干净的东西,这才放心往里走。
常统领安置好阿芝,并不敢离去,但又牵挂外头的情形,只好握刀守在门口。
众人在花厅里盘腿而坐,虽然依旧伸手不见五指,但比起方才的亡魂丧胆,总算踏实了些。
滕玉意倚柱而坐,只觉得满腹疑团,那日静德郡主不过去镇国公府赴个宴,蔺承佑就逼着绝圣和弃智扮作婢女相随,今日郡主在府中开诗社,蔺承佑为何放心离去?
小涯剑屡次三番示警,那东西十有八-九是邪佞,最近彩凤楼的妖邪破阵而出,蔺承佑不可能不在府内外设防,连青云观的阵法都拦不住的邪佞,究竟什么来头。
她从袖笼中取出绣帕,用其盖住了剑身,随后在小涯剑上写字:“出来吧,我有话问你。”
小涯剑静静躺在绣帕底下,丝毫不见反应。
滕玉意接着写:“哦,我知道,你怕了。”
小涯剑突然开始发烫,表示很不服气。
“不怕?那为何不敢出来。”
杜庭兰虽然早知道这把翡翠剑有灵通,却也看不懂滕玉意的举动,低声道:“阿玉,你这是在做什么?”
叫它出来帮忙。
她耐心等了一会,只见绣帕往上一拱,里头有东西站了起来,正是小老头。
小老头躲在绣帕下面,沿着剑身走来走去,滕玉意继续用帕子做遮掩,写道:那女子是何物?
小涯盘腿坐下,在滕玉意的掌心写道:“我也不知道,非妖非魔亦非鬼。”
滕玉意有些诧异,连小涯都不知其来历。
这东西今晚为何闯入成王府中?目的为何。
小涯:为你。
为我?滕玉意险些惊掉下巴。
小涯飞快写道:这东西就是彩凤楼阵法下压着的另一物,在那之前就破阵而出了,不知为何盯上了你,我估计要么与你在二楼看到的幻境有关,要么怪你两次击中了金衣公子。
金衣公子?那位簪花的俊俏男妖?
绕来绕去,还是跟彩凤楼那晚的事有关。
滕玉意试着平复心绪:那日绝圣说过,这东西极有可能是尸邪。
小涯一愕:原来是尸邪,难怪我猜不出她的来历,这东西分明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滕玉意:我方才虽然只瞥了一眼,但也看得到那东西分明是少女模样,说她是花妖所化还差不多,哪像什么尸邪。
小涯:滕娘子,这你就不懂了,尸邪非魔非妖,相貌栩栩如生,能吃东西能饮酒,还能在日光下行走,如果不探其鼻息,根本看不出是死物。滕娘子,你完了,尸邪缠上你,怎么都躲不过去了。
滕玉意头皮一炸:你别告诉我,往后无论我走到哪里,这东西都会来找我?
小涯下笔沉重又有力:正是你想的这样。
滕玉意身子霎时凉了半边。
小涯:你要是不想坐以待毙,只能想法子除了她。
滕玉意:莫要说笑了,当年东明观那位瞎眼祖师爷,道行何等高深,为了镇压这尸邪和金衣公子,连命都丢了。如今这东西破土而出,连成王府的阵法都拦不住她,我又能如何?
小涯:还记得那日我跟你说过的事么,我猜的多半没错,你能重新投生,极有可能是借了命。那晚在竹林中对付树妖,是为了救你的表姐,之后在彩凤楼连遇两妖,倒霉是倒霉了点,但或许也是你的造化,毕竟是送上门来的大妖,真要能将其除去,没准就能破了借命的诅咒了。
滕玉意:你这话的意思,我之后还会遇到妖魔,就凭一把小涯剑?我手无缚鸡之力,碰上这样的怪物,给我再神通的法器也是不成的。
小涯:是,你是只有一把小涯剑,但你狡诈多智,这不是还没开始嘛,怎么就提前认输了?
她二人在这边沉默交流,花厅里的其他人也在喁喁细语,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刮擦声,仿佛爪子之类的物事慢慢挠过窗棱。
小涯一震:滕娘子,你自求多福吧,那东西找来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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