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置疑,云漠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日夜不停歇地将自己在剑道上的知识、感悟、剑法对着桌上的书页仔细道来。
哪怕修真者体质再好,这种糟蹋身体的行为也让云漠在三个月不停歇的说话后……成功地哑了。
也不是全哑,就是说话都是沙哑的声音,听不真切。
云漠担心斯然这个小笨蛋会听不懂他说的话,犹豫片刻后,便去找几乎长住在剑宗的齐延炼丹师,问他有没有缓解嗓子干哑的丹药。
其实这种情况,只要停个一日不说话就能好,但他等不了那么久。
云漠在洞府内整整三个月没有出门,要不是他的命牌还亮着,剑宗长老们都要怀疑他跟斯然殉情去了。
齐延一见云漠,听了他沙哑的嗓音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小心翼翼道:“你……你该不会是哭了三个月吧?”
云漠:“……”
云漠没吭声。
“算了算了,你这事,啧,我们也没立场去说些什么,”齐延摆了摆手,“缓解嗓子干哑的丹药有,不过我这里没存货,要不你明日再来,我临时炼一炉?”
云漠低声道:“炼制一炉要多久?”
齐延伸出一根手指:“丹药品阶不高,就是冷门的很,一个时辰就够了。”
云漠道:“那我在这里等着。”
齐延耸耸肩,便进炼丹房花了一个时辰炼制了一炉丹药出来,量还不少,足够用上个好几年的了。
云漠低声道了谢,按照市场价给了灵石就回了洞府,又是三个月不停歇,他将自己在剑道上所知道的全部知识尽数说出。
之后,他便带着书页几乎住进了剑宗的觅法堂内,白天参习各类剑法和知识,夜晚便在昏暗灯光下,神情温柔地对着书页低语。
这一幕被许多弟子撞见,剑宗内都在传,说云漠疯了。
云信之闻言,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到了曾经失去燕芝的自己。
疯了就疯了吧,有时候越是清醒,就越是痛苦。
云漠用了十年的时间,将整个修真界能找到的一切有关剑之一道的知识,尽数教给了书页。
然后在某一日,奇迹真的出现了。
书页上浮现了一个极淡极淡的虚影,那是又一张书页的虚影,它静静地漂浮在有着小爱心书页的上方,边角处有一小块已经凝实了起来,散发着令人几乎落泪的淡金色。
在那之后,云漠便像是终于找到了生命的方向。
这十年内,剑宗众人也逐渐习惯云漠对着一张书页说话的场景,本以为这已经是极限,没想到——
云漠开始学炼丹了。
云漠开始学炼器了。
云漠开始学符箓了。
云漠还学了做糖画折小人搓泥人裁衣服,甚至还板着脸去学了画画写字做饭剪纸,他打破了剑修一贯除了剑啥也不学的固执,但好像有点反弹过度,他什么都学,甚至连凡人界小孩子喜欢玩的翻花绳,他都认认真真地学了下来。
然后回去对着他的书页,一字一句地教导着。
在那之后,又过了三百年,戚封、俞长老、厉长老……剑宗这一代的上层修士陆陆续续地都飞升离开。
云信之强行压制修为两百年,待到燕芝修为足够后,二人便一同飞升而去。
由于刹然书稳固了仙梯,修真界从此进入了一个极为繁荣的时代,天地灵气一日比一日充裕,飞升也比以往容易了许多。
又过了三百年,柳思锐、谢容卿,甚至保留了魂魄重新投入轮回归来的顾凌,剑宗与云漠同一代的修士,尽数离开了这个世界,去往仙界了。
但是云漠还未离开。
他是天灵根,哪怕这几百年从未认真修炼过,但修为还是一日一日地增长,他一直压制着修为,只为了在修真界能够多停留片刻。
知识的范畴……实在是太广了。
这世间有无数知识的存在,哪里是一人之力能够囊括的。
如今仙界与修真界无法互通,云漠只能用尽全力,他几乎踏遍了修真界每一个角落,深入到各个奇幻隐蔽的地方,将那些细微的知识一点点讲给书页听,看着那虚影一点点凝实,心也仿佛被一点点填满了一样。
两百年后,云漠再也压制不住修为,飞升到了仙界。
在仙界的时光与修真界并无不同,只是他偶然听闻刹然书所囊括的知识,还包括了世间发生过的每一件事,于是云漠每日的教导便多了一个步骤,那就是将今日所见所闻,全都和书页说一遍。
与临观峰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洞府内,云漠坐在桌前,声音轻柔而低沉。
“今日学了一种特殊的画法,老师说我实在没有天赋,只会理论,不懂实践。”
“今日路过门前小河时,正好有一条鱼跳了出来,本准备带给师娘当食材,半路却被一只橘猫给抢走了。”
“我根据记忆里有一个片段,在屋前种了很多花,本来是按照颜色一片片种的,今天花开了,白花里面长了很多大红花,都是鬼迷草悄悄种进去的。”
“今日门前的小河断流了,问了宝书,说是五行灵根闹了脾气,泡进水里胀大后把河给堵了。”
“今日……还是很想你。”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几乎快要完全凝实的虚影,这是刹然书的第二页,在一千多年几乎不眠不休的低语声中,终于快要凝成了。
云漠就保持着坐在书桌前的姿势,闭目开始修炼。
仙人也是要修炼的,仙界比起修真界危险许多,很多知识没有足够实力的支撑,连知晓的资格都没有。
还好云漠天赋足够高,他每日会修炼一个时辰,在保持着自身修为稳步增长的同时,更多的时间,都是花费在了学习与教导之中。
今日的一个时辰修炼结束后,他睁开双眸,目光触及空荡荡的桌面,整个人宛如被惊雷从头顶劈下,瞳孔骤缩,面色在瞬间一片惨白。
……书页呢?
这一千多年的时光中,他几乎与书页形影不离,从未让他离开过视线片刻。
云漠呼吸都停滞了,他慌乱地散开神识,心脏却不自觉地剧烈跳动了起来,冥冥中有一种预感浮现上了心头。
他猛然抬头,冲出屋外,脚步一停。
那是光。
两张书页,一张中心画着小小的爱心,一张全然空白色,这两张书页漂浮在了半空之中,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伴随着一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轻柔低语声,无数书页如同汇入大海的河流汇集而来,这些书页都是淡淡的虚影,它们一张接着一张叠放在一起,纯白的封面缓缓凝聚了出来,将书页包裹在其中——
一本几乎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刹然书静静地漂浮在空中。
云漠仰着头,刹然书淡金色的光芒映在他的瞳孔里,像是在灵魂深处亮起了光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他应该上前去把这本走丢了太久的书抱在怀中吗?
他不知道刹然书如今有没有生出意识,害怕自己这样突兀地举动,会将好不容易找到的书给吓跑了。
在一阵寂静的沉默中,最开始动的,还是半空中那本书。
纯白的书缓缓飘了过来,他没靠近一点,云漠的心跳就加快几分,最开始飘来的速度很慢,后来逐渐加快,到靠近云漠的那一刻——
书变成了人。
斯然跟魔术表演中的大变活人一样,张开胳膊扑进了云漠的怀中,然后扑通一声,直直地将云漠给扑倒在了地面上。
斯然:“……”
这和他设想的不太一样啊?
难道不应该是抱住他然后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深深拥抱,或者两个人抱着转几圈来个深吻……咳,怎么也不会是这种他莫名其妙就压在云漠身上的场景吧?
斯然眨了眨眼睛。
他其实很早就有意识了,确切的来说,是在第二张书页虚影凝聚出来之时,他就可以短暂地清醒片刻。
只是他无法说话,无法移动,也无法做出回应,每日清醒的时间很短,有时几日才苏醒一次,但每次醒来时,都能听到云漠的低语声。
随着书页越来越凝实,他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听着云漠念着那些以往几乎从不会接触的知识,听着云漠一板一眼讲述着今日发生的事情,若是书页也有表情,那应该一直都是傻笑着的。
只是笑着笑着,看到云漠十年如一日平静的表情,还是无法控制的有点心疼。
直到今日,第二页书页终于凝成,天道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个消息,哗啦啦地将那万千功德倒给了他。
斯然借助这些功德的力量,勉强让自己能够恢复**形,当然,其他的书页都还是虚影,需要时间来凝聚,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终于可以拥抱到云漠,这便足够了。
以后的时间还很长很长,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云漠躺在地上,觉得一切都仿佛是一个梦境。
斯然扑过来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能力抱住,只是那一刻他从头到脚都是一片僵硬,脑子全然空白,浑身像失去了力气一样,顺着斯然扑过来的力度砸在了地上。
压在身上的斯然顿时有些紧张,手忙脚乱地试图爬起来,云漠却一把拉住眼前人的胳膊,将人深深地按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最开始还十分轻柔,但很快力度就加大了几分,云漠紧紧地将人环抱着,几乎要把人揉进骨血中,灼热的呼吸打在斯然的颈侧。
斯然温顺地仍有他抱来抱去,还不忘伸出手,揉了揉云漠的脑袋。
云漠动作一顿。
斯然揉脑袋揉的正欢地手也一僵。
身体突然一阵腾空,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云漠抱到了屋内。
云漠大手按着斯然的后脑勺,俯下身,带着几分生涩交换了一个漫长的亲吻。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实践过的云漠吻技并无任何提高,但斯然也是个小菜鸡,两个人胡乱缠绵了一番,直到分开之时,呼吸都有几分粗重。
云漠又抱住了斯然,将头埋在他的颈侧,低声道:“你回来了。”
斯然“嗯”了一声:“我回来啦,还好天道帮了忙,虽然本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不急,可以慢慢——”
云漠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你回来了。”
他的目光竟然是充满了小心翼翼,眸光中闪着希冀的微光,仿佛这样的场景曾经在幻想中出现过无数次,但每一次在触及后,都如泡沫一样破碎。
斯然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捧着云漠的脑袋,啾啾啾地亲了三大口,亲完了后,又跟被美色蛊惑了一样,小手不老实地沿着云漠脸部轮廓一点点抚摸着,掌心下的温度逐渐升高,斯然好奇地侧过头,看到云漠后颈红了一大片。
他眨了眨眼睛,刚想笑,却被云漠一把抓住了双手手腕,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云漠压在他上方,眸色深沉,声音低哑:“过去在仙界的事情还记得吗?”
斯然一下子没听明白,还是实话实说道:“不记得了。”
云漠轻轻地笑了一下。
斯然眼睛都直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脸看,恍然间就听到耳边传来低语声:“那就恢复一下记忆,好吗?”
……
这一天,是整个仙界白日最短,夜晚最长的一天。
这一夜,察觉到主人回来的宝书、鬼迷草、五行灵根加一个跟着凑热闹的墨剑屁颠屁颠地想要冲进屋,想要扑进主人怀里好好地打一个滚,却被结界无情地挡在了外面,横冲直闯半天都没能进去,四个小家伙一唱一和,骂骂咧咧了一整晚。
也是这一夜,散落在万千世界的星点终于回到了它的银河,遗失在岁月之中的记忆重新归入灵魂,而迷路的小动物……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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