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你的……身体,在几号柜?”何音问。
“065号,怎么啦?”
“没什么。”何音摇摇头,催着:“真的没事了,你回去吧。”
何音一直目送她远去,感觉她已经离开很远了,才回到车旁。车门是打开的,立里边的霍婷已经脸色苍白,好像她才是鬼似的。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着,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何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没有想到,三年了,霍婷居然完全不知道霍雯雯去世的消息。但她相信,一个支撑起商业帝国的女人,能捱过这份打击。
奢华而低调的商务车,隔音效果极好,车里极为安静,能清楚地听到女人的呼吸声。
急促得像离开水的鱼,仿佛随时可能死去。
她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下一秒就要疯掉,哆嗦着手在车载酒柜里取出一瓶伏特加,打开,一口气灌了三分之一进胃里,把自己呛得直咳嗽。
近半瓶烈酒下肚,她的脸色才被酒精和咳嗽呛红。霍婷抬起头,双眼通红,嘶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你真的会玄学?又特么是算卦?”
因为狗屁算卦,25年前她失去了一段婚姻,被扣上克夫克女的罪名,现在,又因为算卦,她要失去女儿吗?
“不,是偶然遇上的,也许是天意吧。”何音将昨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霍小姐她失忆了,一直觉得自己的死是自愿的。但我是搞玄学的人,比谁都清楚,如果她真的无怨无悔,就算作为游魂生活再久,也不会产生怨气。”
“她肯定不是自愿!谁会自愿死的?”霍婷红着眼嘶吼,“我要杀了于凡……我要将他剁碎了喂狗!小路,马上订机票!我要亲手扒了他的皮!”
“霍女士!”何音一把抓住她的手,清晰而快速地说。“直接去找那男人只会打草惊蛇,不如去报警!警方联动,抓人起来更快!”
“对……报警。”霍婷马上反应过来,下令:“小路,去警局,我要去报警!”
司机马上调转车头,往警局去。
何音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比起报私仇,她更喜欢用法律的手段解决问题。因为私下里用手段解决,总是会玉石俱焚。可对付坏人的目的,是让人渣受到惩罚,该偿命的偿命,怎么还补上一条?
如果霍雯雯恢复了记忆,知道母亲为了她再填上一条命,得是什么感受?
再说了,还有许多疑团没有解开。
例如,如果刚才她没听错,语音里的声音跟霍雯雯很像,霍婷也以为那是霍雯雯,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冒充了霍雯雯?为什么霍婷作为母亲,三年都没有发现?难道她三年都没有见过女儿了吗?
还有,既然霍雯雯是有身份的,她也不是被抛尸野外,而是被送进殡仪馆,说明要么是警方送的,要么是家人送的。难道霍婷不是霍雯雯的家人?为什么她没有被通知?
车子很快开到了警局,只是这一段时间,霍婷已经恢复了冷静,哪怕她的眼眶还是通红的。
“警察同志,我要报案。”霍婷进了值班室就说,“我要举报于凡杀了我女儿霍婷婷!”
一听是凶杀案,警察马上紧张起来,请两人坐下,一人倒水,一人开始做笔录:“你好,大姐,你能说清楚吗?”
“我……”霍婷卡住了,千头万绪,不知道从哪说起。
还是何音开了口:“是这样的,警察叔叔,我们学校要学生做社会调查,我突发奇想要调查殡仪馆里面的尸体能留多久。结果发现,一具尸体的资料非常像认识的一位姐姐,也就是这位霍婷女士的女儿霍雯雯。殡仪馆方面说,那具尸体被家属送来的,已经死去三年了,一直没有火化。但是今天为止,霍阿姨还接到霍姐姐的语音消息,我们觉得非常奇怪,希望你们能调查一下。”
警察办案这么多年,还没听过这么离奇的案子。一时不知道是该惊叹这女孩儿太大胆,还没读大学吧?课外调查就敢去调查殡仪馆。还是寒心世道,女儿死去三年了,当妈的不知道。
不过听说还收到微/信语音这个点,警察就觉得不对劲了。但最近警察办得最多的案子就是电信、网/络/诈/骗,一听微/信语音这点,就发现了不对。
“霍女士,也就是说,你三年没有见到女儿了?”
霍婷的眼圈瞬间红了,眼中难以抑制地出现了愧疚之色:“是五年。自从五年前她结婚,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警察飞速调取资料,又问:“霍女士,资料显示,五年前你女儿霍雯雯因结婚,要求将户籍从你处转出,迁移到X省X市T县其丈夫于凡处,是吗?”
“对,就是他!”霍婷捏紧手里的包,“一定是他杀了我女儿!一定是!”
“霍女士,我们非常不解,为什么你女儿结婚了,你就不再见她?”警察询问,“难道这五年来,你们只通过微/信联系吗?你觉得这是正常母女的交流吗?”
“我……”霍婷似乎有难言之隐,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因为我们并不是亲生母女,她……雯雯她恨我隐瞒她的身世,才跟那个男的走的。”
她深吸一口气,将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她……是我朋友未婚生下的孩子,我朋友顾及名声,偏要生又不能养,最后想丢了这孩子。我不忍心,便将她养在身边,对外称是我的女儿。雯雯一直以为是我亲生的,但是五年前,她跟于凡认识,不知道怎么的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拿着亲子鉴定证书质问我,不愿意认我这个妈妈,然后瞒着我自己办了户口迁移,给我留言说让她静静,暂时不想见我这个骗子。”
霍婷说着,声音依旧平静,眼泪却如雨落下。
“我能怎么办?警察同志,我也很难啊,我不怨她吗?我辛辛苦苦养大她,就因为不是生她的人,所以就不算她/妈妈了吗?”
“霍女士……”何音递了纸巾过去。
她大概知道为什么霍雯雯死后失忆了,也知道逼死她的人,为什么敢把她的尸体丢在殡仪馆三年,不加理睬。
前者因为愧疚。
后者因为肆无忌惮。
他大概觉得,没有亲妈,尸体就是一具尸体,没办法做DNA鉴定验证身份吧。
霍婷接过纸巾,很快将眼泪擦干,深呼吸了几下,要平复自己的情绪。可是警察的一句话,又叫她差点发飙起来。
“霍女士,根据你的证词,我们跟T县的同志对接了一下,发现户籍上这个霍雯雯还活着啊。霍女士,你确定霍雯雯死了吗?”
“不可能!我亲眼……”霍婷差点脱口而出。
我亲眼看到了女儿的鬼魂,这还有假吗?一个活生生的人,能穿过墙壁?
好在何音及时拉住了她,彬彬有礼地说:“我们也是怀疑,具体还要请叔叔你们去检查一下,殡仪馆那边,我们是没办法看也没有办法调查的。你看,霍女士这里有当年的亲子鉴定报告,上边肯定有DNA数据的,拿来跟那具尸体的DNA做对比,就知道是不是霍雯雯。”
“对了,那具女尸,在065号冰柜。”
这小姑娘,不得了啊。警察心中不住地诧异,又问:“霍大姐,还有个情况我们想了解清楚。”
霍婷点头:“你们问,我知道什么都说。”
“就是这五年来,你都跟霍雯雯有联系吗?是怎么个联系法?”
“我们还保留着微/信,是通过微/信联系的。有时候是文字,有时候她会给我发语音。她的朋友圈,也经常更新,都是视频。每年过年和中秋节,我还跟她视频。”霍婷觉得难以置信,“每一年……今年过年,我还跟她视频过。”
警察又问:“那视频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你确定见到的是你女儿吗?”
他这么一说,霍婷也发现了不对劲。“人是见到了,但是,她在县城,信号不怎么好,经常接到了,说两句,就挂了,然后继续用文字聊天。”
这下连何音都发现问题了。
这已经是4G技术成熟多年,迈向5G的年代了,哪个县城还能信号不好,连视频通话都不支持?再说了,T县是旅游地,不穷啊,难道霍雯雯生活在2G年代?
“最后一个问题。”警察问,“她跟你要过钱吗?”
霍婷浑身都颤抖起来:“没有,但是逢年过节,我会给她转账,当时过节的红包。金额……我花钱没数,几万,二三十万,都有过。”
在场的都不是傻瓜,话说到这份上,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好的,情况我们大概了解了。”警察又问了两人的姓名和证件号、手机号,把口供给打印了出来,让两人确认、签字。最后,让霍婷把手机暂时留在警局,以便提取证据。
霍婷一个女企业家,每天不知道多少重要的事,手机上不知道有多少机密。这个时候,却毫不犹豫地将手机留下了。
“警察同志,我女儿就靠你们了!”
“大姐,你放心。”警察把两人送了出去:“命案必破是我们的工作要求。这事要是真的,凶手逃不了。”
霍婷连连点头,还担心另一件事:“我……我现在还算是受害人家属吗?你们案子有进展了,会通知我吗?”
警察看她衣着光鲜,一身名贵,心中也叹息着,承诺:“有结果了我们会通知你的。”
霍婷这才放下半颗心,沉默着走出了警察局。
在车子面前,她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定定地看着身边的少女,问道:“何小姐,你刚才看到了我的身份证号吗?我的命格……真的克女吗?”
丧女之痛,真的会把一个人打击到怀疑自己。何音心中叹气,坚定地摇了头:“不,从我已学的知识里,看不出你命里克夫克女,只看得出你因为性格原因,结婚生子的年纪非常晚。其实……儿女的命运,一定程度上受父母的行为影响。父母行善,儿女、后辈的命运,是不会受苦的。”
“她已经是我的女儿了啊。”霍婷依旧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颓然坐进车里。“就因为不是我生的,就因为她有个缺德的亲妈……可她亲妈没有养过她一天,没有喂过她一口奶,也会影响她吗?我养了她二十年,我一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难道我不能影响她的命运吗?”
尽管很残酷,但何音必须点头,说出事实:“是的。血缘……是一种非常难以斩断的东西,相信我,我比谁都希望斩断,但我也比谁都清楚,很难。”
霍婷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抬手捂住了脸。她定定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说:“太晚了,何小姐,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何音刚想摇头,便听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说:“不用了。”
何音浑身一震,又听那个声音叫道:“阿音,我来接你了。”
霍婷瞬间将眉头皱起来,抓住了何音的手。“何小姐,虽然这话不一定对,但我必须说,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就是被男人害成这样的,要不是因为男人,我女儿也不会死。你年纪还小,千万不要跟男人走得近,否则,将来后悔终生事小,我担心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她如果没有这么绝对,何音心里还沉甸甸的,但她一说,何音就像生了逆反心理一样,忽然想赌一把。
她孑然一身,想骗她的,无非是这具身体和这身坤卦之力。可坤卦之力只承认血脉,谁能夺走呢?
至于这一身好肉,一颗心,她不信自己受不起磋磨。也不信,自己会一直被磋磨,厚德载物的坤卦化身,会被命运苛待。
“谢谢,没关系的,霍女士,我心里有分寸。”她将自己的微/信号报了出去。“霍女士,有进展的话,麻烦也通知一下我。”
霍婷重重地叹了口气,捏住了眉心。
何音亲手将车门关上了,随后转身,走向街灯找不到的黑暗街角。
那里蹲坐着一只黑猫,看到她过来,便仰头叫了一声:“喵~”
何音原本沉甸甸的心猛地一顿——等等,猫先生,对她喵喵叫?今晚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我在这里。”近在咫尺的声音响起,何音猛地转身,只见黑暗的巷子里,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她明明已经可以在黑夜中看清东西,却怎么都看不见他的脸。
好像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黑雾似的。
“猫……先生?”何音迟疑地问。
“嗯。”黑影点了一下头。很快发现不够,赶紧补上:“秦十三他们,叫我‘孤先生’。”
何音张口就想叫这个称呼,他又补上:“不过,这也只是个代号。你可以叫我……”
他像是犹豫了很久,把自己的心剖出来似的,缓缓地、轻轻地说:“……阿臻。至秦臻。”
“阿……阿臻?”何音叫着这个名字,声音都是抖的。
称呼落在黑影耳中,连他身上的黑色都抖了一下。他的声音蓦地干哑:“我……见你很久没回来,有点担心,追踪到了鹦鹉船长酒吧,看到你上了霍婷女士的车,就一路跟着。很抱歉,我都听到了。”
“没。”何音摇头。
他听到了也好,否则她回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个事情。
说什么呢?说一个天真善良的女孩,原本是豪门千金,养母对她千珍万爱,原本活得幸福美满。结果,因为狗屁血脉,被父母的损阴德连累,命中生劫,被狗男人骗了身心,骗去乡下了。很大可能,还被狗男人害死了。她的尸体躺在殡仪馆抽屉似的冰柜里三年了,没人火化,不能入土为安,而狗男人还拿着她的微/信和证件,骗她养母的钱花?
“血脉……”何音站在黑暗的巷子里,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这狗屁东西,就这么重要?就不能逆命吗?”
阿臻心中一痛——
他就知道,会这样,所以……他一定要过来。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大概是照顾她时,自己认了兄长的身份吧。总之,他知道她会难过,不忍心这份难过。
所以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将少女抱住了,一手揽在她后脑勺上,迟疑一秒后,坚定地将她按在自己冰凉的肩上。
无关风月,没有阴谋,他就是……
同病相怜,所以心生怜惜。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