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走了，嘴里嘟嘟囔囔的。曹太太没有搭理春曦。她独自立在半开着的棕漆木窗前，眼瞅着南京路上的如梦繁华，心里感慨万千。曹文嘉已经不在了。守着寡的曹太太经常会在午夜梦回之际，想起她和文嘉曾经的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其实是极其孤单，凄凉和悲苦的。

很多个漫漫长夜，她都在床上辗转反侧，回想着自己从年轻走到年老的艰辛道路。她盼着春霖和春曦能像她一样，在上海滩珠宝界继续叱咤风云。可是，她已经很清楚的看到了，春霖和春曦根本拿不起来。俩人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少爷，自小养尊处优，哪里经过什么风浪呢？

曹太太想到这里，不由得红了眼圈。她感慨了几番，觉得袭来的寒风吹得身子骨阵阵寒凉。她随手关上了窗户，走出了那间岑寂着的小会客室。楼下，春霖，长安，春曦照旧和赵沐阳闲聊着。张成正在柜台里算账，顺便听着几个人的谈话。众人看到曹太太下楼了，立即停止了说笑声。赵沐阳急忙站起身，对曹太太毕恭毕敬的迎候。曹太太的脸上照旧洋溢着热情的微笑，坐在了正中央的红木长椅上，对沐阳道：“你们聊什么呢？热火朝天的！我就说嘛，你们几个年轻人在一起能找到共同话题！我这个老太婆一旦加入，肯定会破坏你们的大好兴致的！你们不要有所顾忌，继续说笑吧。我听着也喜欢！”

沐阳急忙笑道：“曹长辈在这里，我哪里还有胆量开口呢？我倒是盼着能听曹长辈讲一讲您当年叱咤商海的壮举！”

曹太太道：“等我闲下来，我慢慢的讲给你听，你肯定会觉得像听故事一样的精彩！”

众人都笑了起来。春霖道：“妈，你简直成了上海滩的传奇女人了！我看，是不是应该请电影公司把你的经历拍成电影呢！”

曹太太笑道：“我哪里是什么传奇呢！”顿了顿，道：“其实，我一直想做一个很平凡的女人，相夫教子，抚养儿孙！至于当初我踏入商海，实在是误打误撞！谁让你们爸爸体弱多病，应付不过来外面的事情呢！那时候，你们都还小，哪里能为我分担半分！”说到这里，转头朝向木柜台后面的张成，笑道：“多亏了你们张叔在！只有你们张叔才是我们曹家的另一根顶梁柱！”

张成急忙笑道：“太太过奖了。太太是女中巾帼，我只是个打杂的。”

曹太太笑道：“我即便是朵儿大红花，也要你这绿叶来衬托呀！”

春霖道：“再过几天就是张叔的六十大寿了。妈应该记得。”

曹太太道：“我刚才已经和你们张叔说好了。到时候，我们在家里举办一场园会，邀请亲朋好友们前来助兴，大家热闹一天一夜！”

春霖道：“这样最好！我巴不得张叔能开心一整天呢！”顿了顿，对沐阳笑道：“到时候，你也来！我们几个年轻人坐在一起，畅谈人生，一醉方休！”

沐阳笑道：“我肯定会给张叔叔拜寿的。”

曹太太简直觉得春霖太多嘴了。可是，春霖的话既然已经说了出去，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了。接下来，她故意冷落了沐阳。她和长安聊起了闲话，问长安刚才在小摊子上都买了什么东西。长安从奶白色的牛皮提包里摸出一些小东西，苏绣手帕，顶针，发卡，头绳，木梳子。曹太太道：“这些东西做的都很精致，简直可以称之为工艺品。我看着也觉得很喜欢！等会出去的时候，我也去买一些！”

长安竟然没有想到一项严肃的婆婆竟然也对小东西感兴趣，不由得笑道：“那好呀！我们一起出去买。我还没买够呢！”

春霖笑的前仰后合，道：“到时候，我不掏钱包了。妈一手包办吧！”

曹太太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嗔怪道：“你可真小气！我偏偏要你掏腰包！你给亲妈和老婆买东西，难道还怕花钱？”

春曦插嘴道：“干脆我掏腰包吧！”

曹太太立即冷笑道：“你还是一门心思的伺候好你的姨太太吧！哪里轮得到你献殷勤？”

春曦窘住了，对曹太太翻了个白眼。长安的心里觉得很舒服。她巴不得春曦白白的讨臊。沐阳一直在静静的观察着曹太太和长安。他竟然也觉得俩人实在有一些共通的地方。他心里的念想再次咕咕的冒了出来。长安这样的绝色女子生于乱世，肯定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

曹太太又说笑了一会儿，便准备走了。沐阳也说要回去了。众人走到珠宝行门口，曹太太指着那辆停歇着的黄包车问道：“这是赵先生雇来的车？”

沐阳道：“是晚辈包月的车。”

曹太太装作没听见，交代了张成几句话，便款款的走下了台阶。她引着春霖夫妇朝着不远处的小摊子走去了。曹太太和长安一路说笑，压根就不搭理身后的春曦。春曦尴尬的跟在后面，故意拉住了春霖的手，和他一起抽着烟。

沐阳还站在台阶上。他的心里毕竟觉得窘迫和尴尬。张成故意催促道：“赵先生，你还是快些回家吧。这位车夫已经在门口等了好几个钟头了，不知道他吃过晚饭没有？他要是不嫌弃，店里中午剩下了几个肉馅儿的饽饽，不妨就送给他吧！”

沐阳的心里愈发的觉得难堪了。他急忙下了台阶，坐在了洋车上，催促着车夫赶快离开。等到车夫丢掉烟头站起身，牵起洋车的把手的时候，沐阳朝台阶上看了一眼，发觉张成早就已经不见身影了。沐阳的心里憋着一股子气，暗想着：等我将来发迹了，看谁还敢瞧不起我！

洋车夫是个四十开外的壮硕男子。刚才，他眼瞅着沐阳在曹家人跟前低三下四的模样，心里实在可怜沐阳。他觉得，像沐阳这样的穷人何必来富人家里自讨没趣呢！沐阳一心想着能攀高枝，岂不是被人白白的耻笑了去。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问道：“少爷的心情不错，肯定讨得曹家人的欢喜了！”

沐阳红着脸，没有吭声。他的鼻子里喷出了一股子冷气，径直的喷到了洋车夫的后脑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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