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能以风雅平和的腔调说破最残酷的现实:“在米价飙升的现在,说不定还有易子而食的事。”
蝴蝶香奈惠早就明白太宰治说话的调调了,她说:“很遗憾的是,我们调查过了,确实是失踪,也有人说是离家出走,短时间内大量人离家出走,哪怕是放在贫困地区也不正常吧,尤其这里是东京,出走会出走到哪里?去乡下吗?”
[跟太宰先生相处久了,自然而然会变得伶牙俐齿。]
“哦?”太宰慢吞吞地说,“是怎么调查的?”
“很简单,在河下开了一次义务诊疗会。”蝴蝶香奈惠说,“那里环境潮湿,居民的生活习惯也不好,没有合适的消毒装置,男人只能靠出卖体力为生,时间久了积累了非常多的病症。”
带孩子来的父母,独居的骨瘦如柴的男青年,许多人来接受治疗,而在这过程中难免会谈起他们的邻居或者认识的人。”她做了万全的准备,从布帛里翻找出一本笔记本,详细记载了从多人口中听到汇总而成的资料。
“打一个半月前起,河下走失女性的数量就激增,可不知怎么的,没人从她们的失踪中找到共性,我问了好几家常驻在河下周围的慈善组织,除了发救济粮的教会成员外,没人有反应。”
太宰终于换了个姿势,他给钢笔盖上盖。
“珠世小姐。”他说,“你回忆一下,珠世小姐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香奈惠努力从回忆中扒拉出对方的话,“教会人员说,领救济粮的女人不见了好几个,好像是这么说的?”
太宰笑道:“不是很明显了吗?”
“?”
“她甚至告诉你调查的入手角度,就是教会啊教会。”他摇头晃脑说,“假设,她并不是无意闲谈间告诉你事实,而是有意识地引导你进行调查,就会将自己所知的全部情报都隐藏在话语中。你只要顺着这个想法解读就行了。”
[不,各种意义上,你的说法都太奇怪了。]
蝴蝶香奈惠道:“我想珠世小姐并不是刻意引导我进行调查的,”她说,“我们只是在闲谈的时候多唠叨两句话,太宰先生你想得实在太多了。”
“是吗?”他耸耸肩,“那走吧?”
“哎?”
“去调查看看。”他说,“我想想看,第一步果然是去第一发现人所在的救济会吧。”
……
缝补、缝补、缝补、缝补……
永远都在缝补。
“麻美!麻美!”肮脏的河道下游传来同伴的叫喊声,“快点,东京站那儿又开始发免费粮食了,是掺麦麸的面粉!”他们口中掺麦麸的面粉都是黄色的,麦麸占五分之四,没磨开的面粉占五分之一,做出来的饼子干涩又难吃,很损伤牙齿。
可那是食物。
东京的物价一日高过一日,屋漏偏连夜雨,东部的蝗灾也有些严重,从去年开始粮食的价格就像是绑上□□桶似的飞速猛增,他们这些生长在河下地带的贫民粮食一日少过一日。
麻美家有四个人,妈妈、瘫在床上的爸爸,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
瘫并非爸爸的本意,可在被公共马车撞击之后,他再也站不起来,于是只有妈妈和她能挣钱,妈妈还能做缝补的工作,而她手艺不是很好,只能当浆洗工。
十根手指头成日泡在冰冷的水中,白花花的,冬天寒风一吹,就肿成了通红的萝卜头。
她花了点时间把洗的衣服送回家里,随后木屐也不穿,赤着脚往东京站方向跑,可当麻美到那里时,领食物的人已经排了条长长的长长的队伍。
[拿不到了。]她双手拽着肮脏的和服下摆,并没有多失望,又或者是习惯至麻木。
[总是这样。]
[就算一天洗一百七十件衣服,挣得钱甚至不够买一两米,家里一共有四个人,爸爸妈妈我和妹妹。]
[昨天的粥白花花一片,甚至捞不起来米。]
她有点儿崩溃地蹲在地上,似乎在这里多等会儿就能领到粮食,至于双手,她把手指插入头发里,头发肮脏油腻,黏成一团麻线,一缕一缕的发生间或许有蠕动的小虫。
他们原来的生活不至于这样。
在父被车撞之前,一家三个人工作,就算是没活得那么好,起码也能吃饱饭,他们在东京边缘的地方租了间有三块榻榻米的房子。
“你好。”
“我注意到,你似乎是来领救济粮的,请问你是从河下来的吗?”
男人的声音。
抬头,是名穿着得体的“老爷”。
“我是朝日日报的记者,想对河下做一期专访。”他微笑说,“你想跟我谈谈吗?”
“我们可以去大众食堂边吃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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