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首都。
长江旅行社位于北京市昌平区，天子脚下。
一大清早，旅行社的员工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滴。”
陈河在考勤机上打了卡，走进能容纳20人的大办公室，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摆着厚厚一摞资料，是长江旅行社这个月力推的几条新路线的市场调研报告。陈河近几周一直在忙这件事，加了好几个夜班，就连眼下都多了两抹淡淡的青影。
不过他样貌端正、五官俊秀，这点小瑕疵非但不损害身上温润的气质，反而令他多了一种病弱美。
注意到半个办公室的女同事都在偷看陈河的脸，市场部小何心底有点酸，他把椅子转过来，问道：“陈哥，你今天不是去带那个新开的老年团了吗？怎么还来办公室里坐班？”
“我……”
陈河张嘴，没来得及说话，外面的走廊上突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十分有特色，不光重，而且急，离开地面的时候鞋跟总要在水泥地板上磨蹭一下，像是和地板有什么深仇大恨。
听到熟悉的声音，办公室内的员工们瞬间关手机的关手机、收零食的收零食，三秒钟之后，除了敲键盘的啪嗒和翻文件的沙沙声，整个办公室内再无一丝多余的动静。
一个平头、黑西装、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拎着公文包走进门，他扫视了一圈安安静静的办公室，开口道：“很好，在我之后打卡的人全记迟到。”
“听到了没有，人事？”
人事处小张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知道了，吴经理。”
她看了一眼手表上的8点23，在心底痛殴了这个死胖子一顿。
死胖子——长江旅行社总经理吴德，人如其名，五行缺德，最喜欢在上班前十分钟随机抓迟到的员工，以扣光所有员工的绩效和奖金为人生至高目标。
吴德像往常一样在员工面前彰显了自己总经理的威严，将目光移向陈河。
他眼角向下吊，用余光看人，显得白眼仁多黑眼仁少，来者不善。
“陈河，到我办公室里去！”
“是。”
眼看陈河跟在吴经理身后走进办公室，员工们好奇地看了门缝一眼，小声议论——
“吴德怎么又把陈哥叫走了？这回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你们谁看见经理的公文包后面塞了什么吗？”
“我看见了，是锦旗，上面写着——高……高……”
“高风亮节！”
“砰”一声，办公室里，吴德根本没有替陈河留面子的意思，一把将刚到手的锦旗扔在地上。
“高风亮节，业界楷模”八个烫金大字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
疾风暴雨般的呵斥声透过门缝回荡在全公司所有人耳边——
“陈河？你是不是有病？！！”
“公司看在你是老员工的份上，让你负责新开的太极养生团，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公司的？”
“今天一早社区的王主任给我来电话，说是取消太极养生团的预定，让我们把收下的定金退回去。他还说你在老年人活动中心做的演讲让许多空巢老人深有感触，纷纷承诺以后相信科学，有病去医院，不轻信什么街头骗子的养生秘诀……”
“退团也就算了，这群老东西连之前买的八卦养生仪和太极磁动力养生鞋垫都给我退了回来！不然就躺下碰瓷！这鞋垫，你看看，998一对，我以后还能卖给谁？啊？！卖给谁？！！”
吴德像一头被激怒的斗牛，鼻子里喷着气在办公桌附近踱来踱去，骂骂咧咧。
“长本事了，陈河。敢和我做对了？我倒想知道你哪来这么大本事说服这群老不死的！”
“可能是同为空巢老人，我和他们格外有共鸣吧。”陈河淡定道。
吴胖子眼睛一瞪，差点被他气死：“共鸣个屁！”
“你知道我为了这个团付出了多少吗？为了搞定合作商，我天天扎在酒桌上，上个月差点喝酒喝到胃穿孔！都像你这么高风亮节，我们旅行社几十号人吃什么喝什么？啊？！”
陈河看了一横眉竖目的总经理，倒不怕他脸上的怒火，而是……这胖子的鞋跟距离锦旗只有几毫米远，眼看就要踩上去了。
于是他一弯腰捞起锦旗，塞到自己怀里。
吴德：“你干什么？”
陈河诚恳道：“从业五年，我已经收到49面锦旗了，凑个整。”
吴胖子被他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骂道：“你看看你的样子！我们公司怎么会招来你这种不思进取、一无是处的员工！”
“我要是你，就主动辞职，省得拖累全公司的业绩，让大家脸上难看！”
这话他说了不少次，陈河都能背下来了。他顺着吴胖子的话背完“让大家脸上难看”几个字，然后问：“好了，我可以走了么？”
“你……”吴德看到陈河这种有恃无恐的样子就来气，他指着陈河道：“你等着、你给我留下……”
“写检讨。”陈河接话接的流畅，他从吴德的办公桌上抽出几张稿纸，问：“尊敬的总经理，请问你是想要英文版的检讨、德文版的检讨、还是阿拉伯文的检讨？”
吴德：“……”
“不好意思，”陈河转了一下笔，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分毫歉意：“我忘了你全都看不懂。”
吴德脸色涨红，把实木书桌拍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
“陈河，你别太过分！别以为你是董事长的人我就不能把你……”
“吱呀”一声，门开了，同事们把竖起的耳朵放下来，在企鹅群里卖力八卦——
“陈哥真汉子【抱拳】。”
“敢怼吴德的咱们全公司也就陈哥一个了。”
“那个……我听说陈哥是董事长亲自招来的，是不是真的？”
“是，而且关系密切，连吴经理的年终考核都要由他亲手交给董事长过目。”
“哦……”
一个“哦”字，包含了万语千言。
吴胖子这人别看体型大，心眼比针尖还小，一山不能容二虎，他怎么可能容得下公司里有董事长的心腹？怪不得整天闹着让陈河主动辞职。
“不过……”
“既然和董事长关系匪浅，那陈哥怎么到现在……”
还是个小小的导游。
说话的人自己也觉得之前的话没过脑子，又撤了回去，换了个问题道：“吴经理让陈哥负责的太极养生团有什么问题吗？”
陈河：“一个老年团，7个购物点，里面6个都是卖养生仪和保健品的，你说呢？”
同事们：“……”
没料到八卦的主角也在这个群里，他们一边尴尬一边想，吴胖子可真够缺德的，这是吃了多少回扣？
没尴尬完，陈河又道：“把手机收收，电脑开一下老板模式，吴胖子来了。”
“？？？”
“就在你们身后。”
员工们的兵荒马乱暂且不提，吴德没去关注他们，他拿着个茶杯溜达到陈河身后，俯身看他的电脑桌面。
陈河有空提醒他人，自己更是早有准备，电脑上干干净净一个Word界面，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吴德：“你刚敲键盘干什么呢？”
陈河：“写检讨。”
“检讨呢？”
“写的不好删掉了。”说着，陈河敲了几下键盘，Word上重新出现一行鬼画符。
他问：“经理，你确定要站在这里看我吹你的彩虹屁？”
吴德：“……”
他朝屏幕看了一眼。
还真是阿拉伯文。
果然看不懂。
淦。
吴德拿起保温杯，悻悻地起身，刚要走开，眼前一亮，陈河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一下。
锁屏页面上弹出消息提示，还没等吴德看清，陈河顺手按了锁屏。
吴德的步子突然定住，他看向陈河，嘴角向上撇，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人事呢？”
“在。”
“陈河上班时间玩手机，这个月奖金没了，再去找财务交200元罚款。”
陈河：“……”
他脸上划过一丝郁闷。
看见陈河不高兴吴胖子就满意了。他算了算，以陈河每个月3000元的工资，想要在北京市这样的大城市生存，光是上下班通勤、吃饭、应酬每个月就至少要花掉1000多元，再加上陈河没有自己的房子，需要在市区租房……交了罚款后，起码他这个月的生活会格外的捉襟见肘，说不定还要欠上一笔蚂蚁花呗。
吴胖子解气地看了一眼陈河，强调：“别忘了下班前把罚款交上来，微信支付宝都可以。”
“收据……”
“你想都别想！”
说完，他像打了胜仗一样转过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临走前还把保温杯重重地搁在了陈河桌子上：“给我泡杯咖啡，记住，要、手、磨、的！”
陈河：“……”
陈河在同事们同情的目光中拿起吴德和自己的杯子，又把手机塞进口袋，走到一边的茶水间。
因为要接待客户，长江旅行社的茶水间里是配置了咖啡机的。
给自己的杯子里放了点茶叶，等热水烧开的时间，陈河打开手机。
反正钱已经罚了，不看白不看。
手机收件箱里有一条短信，内容和吴胖子的辞职威胁一样耳熟能详。
“陈河同志，你好。
以下内容来自国家政治部、武装部、空间开发部对您的定期回访，请务必如实回答——
请问您本周的心情：
工作状态：
家庭状况：
有无突发事件：
接触的陌生人：
……
如您在工作与生活中有任何需要，请及时向我们提出，组织会尽力达成你的要求。国家与人民不会忘记你的付出。
此致
敬礼。”
陈河快速扫过上面的回访问卷，顺手填完，特别是在“家庭状况”一栏填上了“空巢老人”几个字，然后他目光落在最后一行的“有任何需要，请及时向我们提出”上。
他想了想，写道：“换个总经理吧，现在这个太傻.逼了。”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陈河顿了顿，又一字一句地删除了这句话。
“算了，”他自言自语：“快五年了，还是不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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