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得那十数步的距离远得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倒也不知看了多久,肚子咕地叫,砍柴人低下头摸了摸有些干瘪的肚皮,想起家里又圆又大,皮薄肉多的包子,咽了口水,要下山了。
抬头要邀那男童一同下山,却发现人不见了,只留下石桌,石盘,三两糕点在那边。
砍柴人走过去看了看,盘子不大,两三个糕点摆在上边,似乎是没吃多少。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回来,糕点也凉得硬实了,嘟囔着不能浪费,拿起一个,吞吃入腹。
才吃了小半个就饱了,让砍柴人疑心是不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平常他要吃十来个包子咧!
一阵困倦传来,他打了个哈欠,索性坐在石凳上,趴着桌子打个盹儿。这座山没有野兽,他也不担心自己睡着后被老虎叼走。
醒来后,浑身凉飕飕的,应当是被露水湿透后,风一吹,凉得透彻。
忧心自己会得风寒,砍柴人快步下山,连桌上糕点都不关注了。
他一直往山下走,自然也没注意到山路两旁,桃花早已落尽。
回家后,他看到女人双鬓发白,脚边卧着一条老黄狗,懒洋洋地吐着舌头,屋外枯黄的树叶刷刷飘落。
砍柴人很是惊讶:“贞娘,你——”
女人见到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静静凝视了好几个呼吸,才高兴地从躺椅上站起来。
女人是砍柴人的妻子,从她那儿得知,他四十年前上山砍柴,突然就失去了踪迹。
“可是……可是我只是睡了一觉啊……”他说。
在家里人的询问下,他将他在山上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同村的人将他围住,看他乌黑的头发,光洁的皮肤,年轻的身体,叹道:“你碰到的肯定是神仙啊,你吃的糕点肯定是天宫的食物。”
有读书人算了算时间:“四十年前,不是正好是咱们文曲星君转世后,尚在孩提的时候吗?”他大喜:“你是碰上文曲星君啦!”
砍柴人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什么文曲星君?”
被解释了一通,方知本朝在四十年前真出现了飞升的神仙。
“那必然是文曲星。”读书人信誓旦旦,“文曲星下凡,考了状元爷!”
“然后呢?”砍柴人听得津津有味。
乖乖,他之前碰到的精致娃子,居然是神仙呢!
读书人理所当然道:“然后?然后肯定是飞升了啊,回到天上去当星君去啦。”
那山后来,就改名成了状元山。砍柴人没有说糕点的事,带着妻子和大黄狗偷偷原路返回,将糕点分食了。也成了一对神仙眷侣,在山上活了三百春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怕被发现不对,极少下山了。
*
四月又是一场考试,是府试,姜星秀记着时间,约莫到时,就前往考场。
没吃完的糕点,想着带进考场也会冷了,冷的糕点不好吃,便被他随手放在桌上,以待飞鸟啄食。
他倒是感觉到有人偷看,但想着从对方衣服上看家境,没落魄到随便捡东西吃的地步,也就没有特意去管。
府试试题,姜星秀并不觉得有多难,认认真真做完后,心里就有底了。
这一回的试题基本上都是关于民生的,哪怕是写诗,都是关于民生的诗,要说没人临时改试题,姜星秀是不信的。
能这么做来试探他本事的,除了恽知帝还有谁?
姜星秀将笔放回笔筒里,垂下了眼。
恐怕他此次府试一出考场,就能看到皇帝的人了。
姜星秀再检查了一遍卷子,将它用没用过的砚台压实了,举起手,示意要提前交卷。
旁边正在抓耳挠腮写着题的人心态一下子就崩了。
现在是第三场策论,时间才过去没到一半,人家都提前交了卷,而他瞅着题目,无从下手。再思及前两场的帖经和杂文,考的记诵、辞章和政见时务,都答得浑浑噩噩,心里也有数,自己要名落孙山了。立时悲从心起,充血的眼睛狠狠瞪了一眼姜星秀,将自己的笔墨纸砚掀了一地。
守卫疾步上前,将那人捂了嘴拖出去,自始自终除了他掀东西,再没一丝声响。
知府是考官,在任已快满十年,三年两考的府试,也不知看过多少考场上突然失态的人,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一回似乎尤其多。
前头暴起的是一个,从姜星秀一路往门口方向去,到了门口,有打翻墨砚,让心血付之东流的,有突然间摔笔,没心思再答的,也有破罐破摔,收拾行李直接交卷的。
崩了心态的人,都是几十岁的年纪了。
知府摇了摇头。
如果是他在考场,恐怕心态也不会很好吧。八岁的小孩子来考府试,还提前交卷了——他是县案首,谁也不会脑洞大开,觉得他是写不下去提前交的卷子。相比之下,他们这些几十岁还轮轴转在府试,一直没能考上的,简直是大半辈子活狗身上去了。
知府回想起自己下去监视考场时,扫的那一眼策论内容,心里下了判定。
不出意外,这位县案首,就要成为府案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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