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当然不是三毛。”翻滚的白浪在瘦弱苍白的孩童背后铸成一道冰冷浩荡的背景板,他挑起一抹冰冷的邪笑,一双清澈的黑瞳顷刻间染上了无边的血色,“我是吴兰啊。”
“你把三毛怎么样了?”听见她这么说,湘水顿时急了, “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现在身体弱的很,鬼上身很容易压断他身上的命火。你是他母亲, 怎么能这么不顾忌他的生命?”
“我是他母亲,他的命都是我给的,现在还给我又有哪里不对?”吴兰理直气壮的说, “倒是你们, 让我很是惊讶。”
她偏了偏头,看向她们的赤瞳中流出几分惊叹和意外, “真没有想到你们居然真的能平息这场海啸。”
“可惜........我想做的你们拦不住。”她叹了口气,视线在杜若苍白的脸色上一停, 语气略带遗憾, “这村里的人我杀定了。”
话落,卷起了涟漪的白色浪花再次浩浩荡荡的叠在一起,汹涌澎湃, 排山倒海, 声势浩大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湘水看着那波涛汹涌的浪花越起越高, 遮天蔽日, 身体冰凉一片, 神色却异常平静。
没有看到想要的惊慌、失措、恐惧、不安,吴兰很是不满意,她微微抬了抬手,翻江倒海的浪花像是被按套上了僵生的烈马,暂时停了下来。
“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湘水的声音也很平静,听不出一丝颤抖。
吴兰咬了咬唇,赤瞳中闪着奇异的微光,“哦,是因为你是神灵吗?”
湘水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我心中坦然。”
苟利百姓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吴兰瞳孔中的血色又深了一重,胸腔中涌出了一股烦躁的情绪,让她暴躁的想要毁灭什么东西来发泄。
“那你呢?”吴兰双唇抿成一条直线,面无表情的看着十分虚弱的杜若,“你也不怕吗?”
“怕。”
终于听到了想听的回答,吴兰嘴角翘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松泛了些许,不再紧绷,“看在你们救了三毛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只要你们退出渔村,不再插手这里的事情。”
“那恐怕不太行。”杜若的声音和之前说“怕”时一样坚定,这前后矛盾的回答弄的吴兰心头火起,她眯了眯眼睛,身后的巨浪也跟着发出一声声警告的嗡鸣。
“你们和这里的村民又没有什么关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们和三毛也没有什么关系,可依旧千里迢迢的来救他了。”杜若笑的分外和气,语气却硬怼了回去,“而且村子里还有李大勇,你之前不是还说要留着他的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就是女鬼也不能这么反复无常呀。
“我改变主意了。”听到她提起李大勇,吴兰脸上的冷意更甚,像是镀上了一层层寒冰,“杀了他,折磨他的鬼魂一样能让我感到快乐。”
“而且鬼魂可比人耐折腾多了。”
似是想到了极为有趣的事情,吴兰说到后面直接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只是那么阴森诡谲的表情出现在一个面容稚嫩的孩子脸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杜若背着手,指尖一动,从储物戒中取出了袖珍版的铁锅藏在了身后,一步步的走到湘水身旁,和她并肩而立。
“吴兰。”杜若叫了她一声,在那双赤瞳看过来的时候认真的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趁现在未酿成大祸,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回头?”吴兰停住笑,赤瞳幽冷的像是冬天的雪山,连刮过的风里都夹着森冷的刀子,“回哪去?”
杜若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却被吴兰先一步打断,“十年前被卖来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家了。”
“我母亲早逝,父亲在我十岁那年娶了后母,那个狠毒的女人表面上装的温良俭恭,无人时却对我非打即骂,更是在我十八岁那年伙同外人将我卖到了这偏远的渔村。”
“我的父亲对她深信不疑,现在恐怕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个女儿。”
“李大勇收了那女人的钱,强占了我的身子,还将我赤身果体的锁了起来,直到生下三毛才让我出门。”
“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了出来,明明只差一步,就差那么一步就可以逃出生天,却偏偏被村子里的人看到给拦了下来。”
“我不求他们救我,但他们也不能这么害我!”吴兰说到后面声音陡然拔高,像是玻璃划过地面,带起一阵颤栗,“被送回来这地狱的那天晚上李大勇喝了酒,对我拳打脚踢不解气,直接举着空啤酒瓶冲着我的脑袋敲了下来。”
“嘭。”
声音清脆又沉闷,酒瓶碎成了一地的玻璃渣,她的脑门也开了花。
“后来他见我没气了,就把我的尸体扔进了大海,要不是得到那条老鲸的帮助,我连魂魄都会成为这海中妖物的大餐。”
“老鲸?”杜若灵光一闪,敏锐的抓住了这条信息,“是他给了你翻江倒海的能力?”
“........”吴兰蹙了下眉头,有些懊恼自己嘴快,不过也不重要了,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也没什么避讳。
她回头看了一眼百丈高的海啸,伸出手温柔的拍了下,神色依恋,“我这一生坎坷崎岖,从未得到多少温暖呵护,没想到唯一的一抹善意,居然是来自一条鲸鱼。”
“等等我,很快我就能下去陪你了。”
吴兰垂着眸子,缱绻的看了深不见底的大海一眼,一滴滴鲜艳的血色顺着指尖落入海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这像是打开了某个信号,瘦的如同火柴棍的胳膊上突然崩开了一道道细纹,丝丝缕缕的血线罗列成网,又凝聚成小溪,汩汩而下。
吴兰仿若未见,她转过身,将两只鲜血淋淋的胳膊负在身后,面容冷漠坚硬,若无其事的说道,“既然你们不肯让,那就一起死吧。”
话落,浪声震天,汹涌澎拜的海浪像是出闸的凶兽,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咆哮着着冲了过来。
杜若握紧了铁锅,扬手甩了出去。
比她更快一步的,是湘水的水网,细细密密的缠了上去,咆哮的巨龙顿了片刻,然后昂着头,用尖牙撕碎了细网,继续俯冲而下。
湘水身子摇晃了两下,面白如纸,喷出一口鲜血。
杜若双手结印,黄色的光晕像是飘带般一层层的绕着玄色的铁锅,盘旋而上,巨龙冷笑一声,腹下龙爪舞动,铁锅被掀飞,光晕被抓裂。
杜若也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顾不得擦拭,结印的手势接连变化,用尽最后一丝灵力织成最后一道符纹。
“来。”
话落,周围的空气安静下来,连时间都仿佛出现了片刻的凝滞,白色的灵光扶摇直上,破碎的黄晕回旋而落,白与黄,交织成一片最炫目的金,神秘又玄奥,古朴又大气,仿佛踏过时间长河的旅者,自亘古而来。
“咳咳,这是.......”湘水重心不稳,单膝跪地,一只手撑在绵软粘腻的沙滩上,用力的仰着头去看那道令神明都都忍不住侧目的颜色。
“召灵符。”虚弱的女声自旁边响起,脚下的沙面下陷了两分,和她几乎一个动作的杜若急促的喘了一口气,捂着丹田,低声呢喃,“这是我压箱底的存货了,是生是死在此一举,但愿老天爷开开眼,给我们派个顶用的神兵天降。”
召灵符,顾名思义,召天地有灵之物。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哪怕不动如山川,变幻如河流,只要有灵,皆在被召之列。
听说最高级别的召灵符,能呼龙引凤,唤神兽,召凶兽。
湘水沉静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道金光,眼中期翼,心跳加快,忽然,她瞳孔一缩,撑在沙地上的手无意识收拢,身子轻颤,“来了。”
杜若抬着脖子,一错不错的看着那道灵符,在心中无声的呐喊,“你要是给我送个神兽过来,回去后我用补天鼎给你做满汉全席。”
耳边忽然吹过一道风,轻柔的拂过她的面颊,有缥缈空远的声音从天际传来,隔着云海波涛,落入脑海。
“如汝所愿。”
话落,一道悦耳的清鸣声响起,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深海中一跃而起,庞大的一望无际的身躯划过宽广的海面,轻轻松松的盖过了汹涌的海啸,巨口一张,上一刻还在耀武扬威趾高气昂的海啸就跟三岁的娃娃见了爹,“哇”的一声怂了。
下一秒,那海天一线的巨景就被吞吃入腹。
“呖~”
黑影仰天长啸,似是极为舒畅,满足的连小山大小的尾巴尖都卷了起来。
“这、这是........”湘水仰头看着那传说中的生物,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惊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鲲。”
杜若好心的给她补上了后半句,然后看着那铺天盖地的身影,叹了口气。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但是此刻杜若看着那一望无际的身躯,脑子里的念头却是--鲲之大,一锅根本炖不下。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想法,被掀飞后又努力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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