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如一条发光的蛟龙,从像大海一样深邃的剑鞘里抽出。
右手持剑的剑客,左手已捻起了剑决。
马步是师父教他的,剑决是古老的剑谱里悟到的,江湖教会了他将二者合一。
他相信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破绽,就连他师父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师父不但教会他用剑,也教会他君子使剑,一定要儒雅,要大气。
赢,要赢的英姿飒爽,输,也要输的潇潇洒洒。
他刺出的每一剑,都蕴含着道家的思想,一个剑客该有的光明正大。
甚至在他出剑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他的招式,就已经表明了自己代表正义,长剑所指,皆是邪恶。
别人用剑换来名誉和虔诚,而叶雨的刀,不过是为了在这冷冰冰的世界保护自己。
他没拜过师父,也没看过刀谱。
他杀过人,杀过很多很多人,他拔刀同时就可以杀人。
叶雨的刀如一个黑影从刀鞘里窜出,没有任何架势和停顿,这条黑影就迎向剑客的剑。
刀剑相接,火花如流星一闪即逝。
长剑脱手飞起,无力掉在地上,剑客的虎口被震的生疼,他难以相信自己苦练了十年的剑,竟然被击落了。
叶雨道:“你走吧。”
剑客的目光如他的脸色一样瞬间失去色彩,他第一次感觉到被人羞辱。
叶雨看出他的痛苦,也看出他的生命还很年轻,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剑客咬牙:“我整整学了十年的剑。”
叶雨道:“你没杀过人,我杀过。”
剑客弯腰捡起剑:“那你为什么不杀我。”
叶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又说了一遍:“你走吧,你奶奶还在等你回去。”
“我不走。”剑客很坚决:“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走。”
叶雨道:“何必呢?”
剑客的剑又一次刺向叶雨,比刚才更快,更狠,他的杀意更浓。
就在他刺来的那一瞬,叶雨的刀刃已到他跟前,剑客只看见黑色的刀光闪过,自己手里的剑又飞了出去。
叶雨的刀刃没有停下,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划出一道血痕,他的目光里已有杀意。
剑客的目光暗淡了下去,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叶雨道:“杀人不是什么神圣的事,活着回家,才有意义。”
他收刀回鞘,他相信剑客已经悟得了生命的真谛,在这春风里活着,回到故土侍奉年迈的奶奶,一定比死去更有价值。
于是他把离去的背影留给剑客,这样的背影只会留给朋友,不会留给敌人,尽管连他的名字和年龄都没有问。
可是叶雨也和那剑客一样,都还年轻,都还不懂人性的扭曲,他不愿相信仇恨可以将人完全改变。
剑客致死都认为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报恩和复仇,是男子汉活在这世上唯一的价值。
他的剑不再向之前两次那样光明正大,他使出了师父教他最凌厉的一招。
这是他师父毕生的绝学,教他的时候,师父说,这一招的杀机太重,只有与人同归于尽时才可使用。
现在这一招已经在叶雨的背后使出来了。
叶雨听到背后的长剑破空之声,下意识拔出了刀。
前两次没有杀意是因为站在他眼前的剑客是君子。现在,在他背后突然偷袭的剑客只是个小人。
滚烫的热血划过叶雨的刀尖,弥蒙的血雾在空气里四散,剑客倒了下去。瞪大的双眸致死都不相信这本可以与人同归于尽的一招,竟然失手了。
叶雨的目光也黯淡了下去,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壮,仿佛倒下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他伏在地上开始咳嗽,污浊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留下。
小巷昨日的晨风已成诀别,那个少女再也等不回自己的情郎。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雨才吃力站起来,凝视许久眼前的尸体后,背在了身上。
他进入牛家村时,天已经黑了。败落的村子人烟稀少,一进村他就找到了剑客说的那间破屋子。
他不敢进屋,他害怕看见一个老人失去孙子的泪水,害怕看见这本该团圆的日子变成了死别。
他把尸体放在门口,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脚步很急促,生怕走的慢一点就会被人发现。
在山坡上,叶雨还是听见了一个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划破长空,彻响天际。
可怜的奶奶等了十年的孙子回家时已是一具尸体,也许她在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也许她再也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叶雨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他的眼睛已经湿润。
他在一个肮脏的泥潭里洗手,污水和泥土染满了他的双手和脸,他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疯狂的,一遍一遍的洗着,只为洗净粘在身上的鲜血。
或许剑客还不懂得团圆的意义,不懂得人间除了仇恨,其实还有许多美好的事。
泥潭边的叶雨,想起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次团圆。
那是十年前的中秋节,叶雨走完一趟镖,赶在月圆之夜前回到了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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