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兰小毛线很快就横穿广场, 来到了其中一道台阶下方。
它非常高, 从下方仰视,感觉好像可以直直通到天上去。这样的斜长阶一共有四道, 分别对应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高高的祭坛耸立在四道台阶正中,就像被它们牢牢拱卫着一样。
依兰很小心地靠近了台阶,悄悄地钻到雪层下面看了看。
唔,她略微感到了欣慰。台阶表面绘满了大红大绿图案,并没有藏着武士。
她把自己瘫成一张小雪饼, 不动声色地游上第一级台阶。
噢,糟糕的感觉更加浓郁了,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她想要干呕。
她停在原地没动,凝聚精神,准备好了魔法以应对变故。
风雪轻轻覆向广场, 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
依兰壮了壮胆, 悄悄游上了下一级台阶。
她想起雪层下方那些大红大绿、凹凸不平的图案。
有点儿像北冰国的食粮冰蓟,似乎又有些不同——冰蓟只有五片肥厚的深绿叶瓣, 以及一枚圆溜溜的绿果实,并没有鲜红的花。
但是这些图案的冰蓟下方,都盛开着一片片火红的花海。
依兰压下了心底诡异的不安, 继续向着高台上方攀登。
很快, 她爬到了台阶中段。
这里的风变得暖暖的, 虽然没有味道, 但熏得人很不舒服。无论向上望还是向下望,她都会感到眩晕,好像有种频率非常高的震荡在‘嗡嗡’地回响。
依兰觉得如果自己用的是人类躯体的话,现在应该已经趴在扶栏上面呕吐了。
难怪台阶上没有安排守卫,这差事没人能做。
风声里好像夹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呜呜嘤嘤的,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人在哭。
依兰毛骨悚然,直觉催促着她,让她赶紧离开这个不对劲的地方。
她停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打消了逃跑的念头——要是连一个没有任何障碍的台阶都爬不上去,一定会被魔神疯狂嘲笑的。
她趴在台阶上歇息了好一会儿。
用这个身体的时候她其实并不会犯困,每次睡觉都是因为和他窝在一起实在太舒服了,让她只想犯懒。
但这会儿她感觉到了困倦。
奇怪的风和声音,好像要把她拖进黑沉沉的地方,永远地沉眠……
依兰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这种状态明显不对劲!这里肯定暗藏着什么玄机。
她眯起了眼睛,四下张望。
然而并没有什么发现。也许有些什么阵法之类的东西,但它们都掩在了白雪下面,看不清楚。
要不要来一阵大风?她犹豫了一会儿。
来吧!
可怜的乞丐之神再一次借用了信徒们的精神力。
依兰小毛线悄悄从雪堆里探出眼睛:“风!”
只见一股狂风平地而起,它猛烈地刮过广场,把周围种植的那些雪樱全部刮弯了腰,雪地里藏的隐者们狼狈不堪地在地上打滚,狂风袭向高高的台阶,卷起了厚厚的落雪层……
依兰睁大了眼睛。
她看到,台阶上刚刚扬起的雪层,忽然轰一下落了回去,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拍回台阶上一样。
依兰的绒毛都炸了起来!
这里有奇怪的力量!
是法阵,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还要不要继续往上爬呢?依兰小毛线瑟瑟发抖。
如果有什么东西的话,它会不会已经发现她了?
依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继续向上。如果连她都做不到,那么魔神的血肉之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在不能使用黑暗力量的前提下,这只球已经是他和她最强大的底牌了!而且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平平无奇的毛绒球,她是魔法师!非常厉害的魔法师!
勇敢的小依兰心一横,继续向上攀登。
因为确定了台阶有问题,反倒没有了刚才那种未知的恐惧感。不就是让人感到压抑恶心吗?反正她又没有嘴巴,不会呕吐的。
依兰小毛线瞪着眼睛,快速冲向台阶顶端。
身下的台阶隐约传来了奇怪的震颤,依兰催眠自己:‘不正常才是正常的!能感觉到不正常,那正好说明了一切正常!’
她拱到了台阶顶部。
四道长长的斜台阶都通向这里。
这是一座很高的木质祭台,由无数方木搭建而成,方木非常密,硬要形容的话,它就像一只方型的巨大木桶矗立在大地上。
木材的味道非常浓郁,混合着刺鼻的油彩味道,那股很熏人的奇怪气息好像就是来自它们。
祭坛是有顶的,八角木顶,垂着古铜色的风铃。风铃很沉,有风吹过来,它们纹丝不动。
依兰悄悄从雪层中探出眼睛,看了看。
主祭台的长和宽都在二十尺左右,是一个棕色的木质平台,四角各有一根方木柱,撑起了木顶。
平台正中央设了一座神坛,神坛上塑着一座大头娃娃一样的木雕像,雕像上缠满了藏青色的布带,布带垂下神坛,很随意地铺在地上。
依兰一抬头,正好看清了大头雕像的脸。
“噢!”绒毛猛地收缩,她差一点儿就顺着高高的台阶滚了下去!
只见这座木刻的雕像咧嘴笑着,大脸上的表情就和那天夜里围在唐泽飞鸟身边的那些送死士兵一模一样!
诡异的笑容,幸福而满足。
‘有问题有问题有问题!有问题才是正常的!’
依兰小毛线迅速安抚着自己,悄悄拱着雪堆,蹭到了左边的方柱下面。
四根风雪柱下都堆积了一些白雪,供她掩耳盗铃地藏住身体。
这里如果存在着奇怪力量的话,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她这个入侵者。
不过依兰并没有很慌乱。经过数日休整,她的信徒们已经恢复了良好的精神状态——可怜的乞丐之神时刻准备借用信徒们的魔法力量来逃命。
她给自己壮了壮胆子,然后暗暗观察整个主祭坛。魔神既然感觉到身躯就在这里,那么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垫在这座诡异大头雕像的屁股下面,这样的话,她只要顺着那些藏青色的布条悄悄潜过去就能找到它了!
依兰小毛线主意一定,悄悄扬起了一阵微风,借着风势把自己当成一团小雪球,‘咻’一下滚到了两条藏青布带的中间。
一蹭,蹭进去了!
依兰抬起眼睛一看,失望地发现木雕像并不是坐在封印魔神躯体的圣金盒子上面。
眼前是一个木台子,绕了一圈没有发现缝隙。木雕像就坐在这个疑似实心的木台上,从依兰现在身处的位置去看,可以看清雕像弧度诡异的双层下巴。
‘爬上去看看!’胆大包天的依兰小毛线贴着藏青布条往上爬。
这些布条很陈旧,给人一种腐朽的感觉。
‘这个国家特别奇怪!神神叨叨的。’依兰嫌弃地爬上了木台子,现在,她和诡异的木雕像平起平坐啦!
好像突然一点都不害怕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切开雕像爬进去看看魔神身体有没有藏在它的身体里面时,忽然听到八角木顶上的风铃整齐地‘叮叮呤呤’响了起来,声音绵密诡异,完全不像普通的风铃。
噢!她刚刚放松了一秒钟的心神!
依兰毛骨悚然,下意识地转动眼睛,透过布条盯住这座雕像。
是这个家伙做了什么手脚吗?
等等……
不止是这里有铃铛声。
依兰顺着藏青色的布带继续往上爬,爬到了木雕像的手肘位置。
她探出眼睛,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一队身穿宽大袍子的人正顺着台阶爬上来,他们没有头发,看模样像是僧侣。
僧侣们手中拿着摇铃,走一步,摇一摇,木顶上的风铃也奇异地应和着他们,发出非常绵密的声音。
依兰发现,那股沉积在胸口的恶心感消失了。
‘真是奇奇怪怪的!’她想,‘不过有人来总是一件好事,多少能帮助我发现一点线索!’
她蹲在雕像的手肘上,注视着这一队僧袍人。
噢,等等,另外三道斜长的台阶上也各有一队人正在往上爬,总数过了百。
四面台阶上的摇铃声汇成了一股清心的声浪,让依兰感到神清气爽。
很快,领头的四个人一起踏上了正中的木祭坛。
“刚才起了怪风。”一名灰白胡须的长者用缓慢的腔调说,“祭祀丰收之灵的日子里,从未有过这种不祥之征啊!”
“可若是延缓祭祀,后果你我恐怕担待不起。明日王太子大婚,还要亲登祭坛参拜丰收之灵,万一出个什么差池……”
“再说,奉灵之子们已经有七日只沾水不进食,准备好了干净的身心来侍奉,无法继续拖延了。”
“好吧。”提出不祥的长者被说服,“那就开始。”
四位领头的长者扬起了宽大的僧袖,高举手中的摇铃,左右叉开双腿,围着木雕像开始了奇异的舞蹈。
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哼唱着像歌谣又像念咒的旋律,转圈的速度越来越快,看得依兰有一点头晕。
她隐约能听明白,他们是在赞美丰收,感恩祖灵的赠予,让这片土地远离饥饿与哀愁,每一个人都过得幸福满足。
她的视线越过这四个唱跳的人,望向整齐列在台阶上的一百来个‘身心干净’的奉灵之子。
他们都是相貌清秀的年轻人,有男有女,虽然七天没有进食,但看起来个个精神都很好,眼神狂热,就像高唱着赞美诗期待光明女神降下神眷的琼斯老小姐。
这个仪式十分冗长。
自从他们出现,依兰的精神就渐渐放松下来。无论什么样的状况下,人多,总能让人感觉到心理安慰。
她时不时抬起眼皮看看木雕像的表情,发现它并没有什么异样。
在这里蹲久了,依兰产生了一种被妮可带进光明教堂,听着赞美诗打起瞌睡的错觉。
唔……好像所有的祭祀祈祷都没有什么大区别。
就在依兰小毛线开始昏昏欲睡时,变故再一次发生了。
她发现自己在动!
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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