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夏记得那时正值夜半时分，他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手臂下意识碰了碰另外半边床。
原本时落躺下的位置是空的, 还有些冷。
睡意消散。
沐夏从床上坐了起来, 左右张望。
时落不在房间里。
卧室里开着空调。
沐夏在床上独坐片刻，觉得有些冷, 便又抱住了床头柜上的玩具熊。
孤身等了许久，时落都没有进来。
这才穿上拖鞋出门去寻。
轻易便看到对面走廊里, 从书房门缝里泄出的一线灯光。
沐夏轻手轻脚走过去，轻手轻脚打开书房的门。
他看到时落在背对着他打电话。
「不能说实话……总之, 不能……就这样，我挂了，再见。」
然后时落就挂了电话。
沐夏本想进去。
想告诉他说，时间不早了, 快点回房间睡觉吧。
但挂断电话以后, 时落背影看起来格外孤寂。
孤寂中竟还有些落寞。
那样的氛围下, 沐夏终是没有进去。
他想，时落刚刚经历破产打击, 应该需要些时间来独处。
于是沐夏默默的阖上门。
他本该就此回到房间睡觉的，可是夜里这一遭折腾后, 睡意全无。
沐夏就抱熊靠在门边。
靠着靠着, 就坐了下去。
他总觉得现实里的时落和小说里的有些不同。
但具体哪里不同, 沐夏又说不出来。
不由抱紧了毛绒玩具熊。
不曾想就这样一坐到天明。
到天际露出鱼肚白, 客厅微亮时候, 沐夏感到饿了, 就从冰箱里拿了一块巧克力。
在回房间和去书房两者之间犹豫一瞬，沐夏转身又回到了书房门口。
一面吃着巧克力，一面忍不住去想七想八。
时落说不能说实话。
不能说什么样的实话呢？
沐夏垂眸。
时落是不是有什么瞒着他的？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时落会在发现他后，连番质问他过来的时间。
如果是的话，时落到底瞒了他什么呢？
“小夏。”
沐夏听到时落唤他。
“你总是这样。”
他听到时落轻轻的叹。
“明明我就在你身边，明明我就在距离你最近的地方，但你总能轻而易举忽视我的存在，陷入你自己的世界里。”
沐夏回过神来。
这才发觉自己在时落的质问下走神了。
时落抬起沐夏的下巴，墨一般黑的眼里半点光亮也无。
“小夏，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沐夏抬眼，素来乖巧的模样淡去。
他静静望着时落的眼，道：“我听到你在讲电话。”
沐夏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虽然他私心里认为，说谎话可能会更好一点。
许是日出的缘故，走廊里不再那么暗了。
得益于此，沐夏清楚的看到，时落在听到他这话时候，瞳孔收缩了一下。
但仅仅一瞬的功夫，他又恢复了常态。
快到沐夏以为之前的一眼是他的错觉。
“是吗？”
时落挑起沐夏耳鬓发丝，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你听到我说什么？”
沐夏不太喜欢现在的时落，遂侧过脸去。
“也没有听到什么，只记得你说了一句‘不能说实话’。”
“别的呢？”时落略微低头，亲了下沐夏对着他的侧脸，“你还听到别的什么吗？”
沐夏默。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
时落得不到他的回答，也不着急，继续轻轻吻着他的侧脸。
第二次，沐夏觉得时落的唇好似冷血动物一般，冰冷彻骨。
他不喜欢。
于是下一秒，在时落的唇即将落在他唇上的一瞬间，沐夏推开了时落。
“虽然不是有意的，但是我确实偷听了你打电话。对此，我很抱歉。”
他顿了一下，“我想，你可能需要自己静一静。”
转身背对时落，最后留下一句：“不管你信不信，我只听到了那么多。”
时落却叫住了沐夏。
在沐夏穿过走廊，来到客厅的时候。
“小夏。”
客厅一侧是一整片的落地窗。
晨起微光透过窗户，照亮了整片客厅。
对比之下，走廊仍是暗的。
沐夏在晨光里停住脚步。
“你又哭了吗？”
时落身影隐没在阴暗走廊里轻轻的问。
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沐夏沐浴在晨光之下，拒绝回答。
他立在阳光下，干净又耀眼。
他却只能躲在黑暗里偷偷窥视。
时落朝前迈了一步，伸出手去，越过光与暗的交界，想要拉住沐夏。
却在触及晨光之际，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后退。
继续后退。
直至退到墙根处，退无可退时候才停了下来。
像是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般，时落道：“我又弄哭你了吗？”
“我好像总是这样。”
时落靠着墙，颓然下滑，像之前的沐夏那样靠坐在墙根处。
双手抱膝，头深深埋在双腿之间。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不知道多少声对不起过后，时落感到头顶微微一重。
抬头，就见沐夏红着眼睛蹲在他面前，伸手朝他递过来半块巧克力。
“我没哭。”
沐夏把巧克力塞进时落嘴里，堵住了他满嘴的‘对不起’，骂：“傻逼！”
时落咬了一口巧克力。
甜到了心里。
苦到了心里。
等到半块巧克力完全下肚之后，时落试探着靠近沐夏。
这一次，他没有被推开。
时落不由弯起了双眼。
指腹轻轻擦掉他脸颊上的泪痕，在他唇上落下鹅毛般轻柔的吻。
“小夏，对不起。”
就这样，日出时发生的那件事就那么揭了过去。
沐夏没有追问时落那句‘不能说实话’是什么意思。
时落也没有解释早上那不对劲的根源。
一切看来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早饭过后，时落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告诉了沐夏。
沐夏消化了一会儿，最后总结道：“你的意思是，时家没有明确宣布你不是时家骨血，只是想借你打人的名义把你赶出时家自省？”
时落点头。
沐夏得到肯定，眼里发光道：“太好了，我原本还担心你昨天打人太过怎么办。今时不同往日，万一被记恨上就不好了。但时家这样的说法一出来，害怕你回到时家重新得势，他们就算想报复你恐怕也不敢了。”
他发自内心道：“真的太好了！”
时落看他眼里有光，自己眼里便也漫出些光来。
再次开口时候，话题却拐了180°的大弯。
“小夏，你想红吗？”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来了？”
抿了下唇，他语气有些低落：“我感觉我大概真的不适合当艺人。这么多年了，微博粉丝还是零星的个位数。”
时落摸了下沐夏的头，安慰道：“那是因为盛世之前一直压着你，不许你擅自公开运营自己的微博，但现在不同了。”
沐夏疑惑：“有什么不同？”
时落混不在意道：“因为我不再是时家骨血。这一点断绝了我继承时家家业的可能，所以大哥二哥不会再拼尽全力打压我。相反，为了博一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他还会反过来帮我。而帮你，就是帮我。”
沐夏震惊了。
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为自己高兴，还是该替豪门里的凉薄兄弟情难过。
只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哦。”
应归应，但私心里，沐夏还是不怎么相信时落的话。
他更倾向于和盛世打官司。
一方面五亿的违约金实在太不符合常理。
另一方面他对盛世心有抵触，不想继续在里面待下去。
忽然感觉头上多出一份重量。
沐夏抬起头，发觉时落不知可是靠近了自己，手掌轻轻拨弄着他的头发。
“小夏，相信我，我会让你红的。”
沐夏张了张嘴：“……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红了以后，我大概就要走了。
这句话堵在沐夏的喉咙口，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最终，沐夏还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
系统2.0并没有规定任务完成的具体时间，是不是就是说，他在这里多待几年也没关系？
想红难，不想红还不容易吗？
可是沐夏又不太确定。
系统2.0并非人工智能产品，许多信息传达不到位。
最关键的还是联系上它所谓的任务世界接线员，直到那时他才能确定下一步具体应该如何走。
在那之前，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尽管如此安慰自己，沐夏却还是害怕。
最近两周，时落和他的距离太近了。
只是一次没抵抗住同意了他的亲近，后续的亲昵便成了常态。
沐夏总觉得时落好像亲他亲上瘾了一样，有事没事就要抱着他亲一亲。
粘人到有些病态的程度了。
沐夏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记得高考过后，害怕他上大学后被人骗了，沐念曾经就谈恋爱这件事和他聊过。
千叮万嘱说：“小弟，你要记得，千万不能爱某人胜过爱你自己，因为那很有可能会让你迷失自我。”
沐夏当时笑着反驳说：“姐，你还好意思说。你喜欢看的那些剧里，哪个男主不是把女主当成全世界，为了女主要死要活的？”
沐念却摇头：“那不一样。看剧就图一个乐，满足你姐我无处发挥的少女心。但是现实却不一样。爱情也要有一个度，一旦过了那个度，就很容易变成疯子。”
沐夏不明白。
沐念看着被她养的过于单纯的小弟，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实在是她的小弟太招人了。
这些年来她私下料理的对沐夏心怀不轨的人还少么？
“小弟，倘若有一人爱你爱到超乎了他的生命……换言之，他为了你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你觉得你这小肩膀承受得了那么沉重的爱吗？”
最后，沐念拍了拍沐夏的肩膀，语重心长，“小弟，千万记得，爱别人的前提是，你必须更爱自己。”
当时的沐夏懵懵懂懂，觉得沐念的这番话莫名其妙，还有些多余。
世上哪个人不是爱自己多过爱别人，真正将恋人视作全世界的人少之又少。
但姐控沐夏素来最听姐姐的话。
因此即便心里不懂，却始终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现在的沐夏却隐约有些明白了。
时落太爱他了。
这爱太沉重，压在肩上沉甸甸的，几乎叫他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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